青灰色的砖雕月洞门立在回廊尽头,门楣上刻着“听松”二字,笔画间还留着淡淡的金粉痕迹,门两侧爬满了常春藤,墨绿的叶子垂下来,被风拂得轻轻晃。罗恩一行人正穿过这道门,准备前往王家安排的客院——客院在山庄西侧,临着秦淮河支流,方才王执事特意提过,院中有株百年老松,最是清净。
罗恩走在最前,素色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青苔,留下浅浅的痕迹。他颈间的墨玉坠子贴着衣领,被体温焐得温热,只有偶尔风过时,才会随着银发轻轻晃动,泛出一丝极淡的青芒。他正侧耳听着不远处的松涛声,眉宇间带着几分放松,显然对这处的景致颇为认可。
陆瑾跟在他身后半步,浅蓝长衫的袖口被他悄悄攥在手里——方才在广场上被众人注视的紧张还没完全消散,他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衣料上的银纹三叶草,目光时不时扫过周围的回廊,生怕再出什么岔子。他的右手依旧揣在长衫内袋里,掌心贴着那枚草编哨子,粗糙的草穗像是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安心。
可脚步刚过月洞门,一道身影突然从右侧的芭蕉树后冲了出来,带着几分莽撞地挡在了路中间。来人年纪与陆瑾相仿,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件深紫色的短打,领口和袖口缝着吕家标志性的“吕”字纹银线,短打下面是黑色的绑腿,裤脚扎得紧实,露出一双黑色的布鞋,鞋尖沾了些泥点,显然是跑过来的。他的短发根根直立,像是被风吹得炸开,额前的碎发下,一双眼睛亮得锐利,带着股不驯的桀骜,嘴角撇着,浑身都透着“不好惹”的气息——正是吕家这一代出了名的刺头,吕慈。
吕慈站定后,双手“啪”地抱在胸前,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在短打下隐隐显现。他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斜斜地扫过罗恩,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像是在打量什么不起眼的物件:“喂!你就是三一门那个新来的,叫什么‘渡者’的?”
他说话时,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显然是早就憋着劲来找茬。见罗恩没立刻回应,他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提得更高,故意让周围路过的异人都能听见:“听说你有点门道?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吕仁都比下去了?”他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别是吹出来的吧?来来来,让小爷我掂量掂量,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吕慈,休得无礼!”陆瑾立刻皱紧眉头,往前跨了一步,挡在罗恩身前。他浅蓝长衫的领口被气得微微敞开,露出半截泛红的脖颈,手腕上的青筋隐隐凸起,“我师叔岂是你能随意挑衅的?还不快退下!”他说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桃木剑鞘,指尖触到冰凉的木头,才想起师叔还在身后,又硬生生忍住了拔剑的冲动。
吕慈斜睨了陆瑾一眼,像是看什么笑话:“陆瑾,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他的声音陡然转厉,手指直直地指向罗恩,语气里的挑衅更浓,“我找的是他,不是你这个‘一生无瑕’的乖乖仔!怎么?他不敢出来,要你替他挡着?”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在回廊上走动的异人都停了脚步,纷纷围了过来——有刚从花厅出来的王家子弟,手里还端着茶杯,杯盖碰着杯沿,发出细碎的声响;有普陀三寺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站在一旁,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还有龙虎山的道士,捋着胡须,目光在罗恩和吕慈之间来回扫视。显然,所有人都饶有兴致地想看这场热闹,想知道这位神秘的“渡者”,该如何应对吕家这头出了名的“疯狗”。
罗恩看着挡在身前的陆瑾,那道不算宽厚的背影却透着十足的维护。他抬起手,轻轻按在陆瑾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浅蓝长衫传过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手指修长,指腹上带着常年握书的薄茧,按在陆瑾肩上时,力道很轻,却让陆瑾瞬间安静下来。
“退下吧。”罗恩的声音平和,没有丝毫怒意,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陆瑾咬了咬唇,回头看了罗恩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才缓缓退到一旁,只是依旧攥着长衫袖口,目光紧紧盯着吕慈,随时准备上前。
直到这时,罗恩的目光才缓缓落在吕慈身上。那目光没有怒意,没有轻视,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得能映出吕慈脸上所有的桀骜,却又包容着这一切。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吕慈,没有说话,周身的气息却在悄然变化——原本内敛的炁息像是被轻轻掀开了一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缓缓向四周扩散。
可就是这平静的目光,这若有若无的气息,却让吕慈瞬间僵在原地。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是从天而降,牢牢笼罩住他,那感觉并非强大的炁劲撞击,也不是凌厉的杀意,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源自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差距——仿佛他在罗恩面前,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而罗恩则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深不可测,让他本能地感到渺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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