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渝复县的梧桐叶已经在扫风了,市委第三巡察组、市审计局、市公安局经侦总队的人就联合进驻了。他们带来的文件箱堆在会议室门口,像一座座沉默的山。季秋水被临时指定为联络员,负责整理卷宗。她的办公室从此堆满了密封的档案袋,那些袋子用红色蜡封着口,整整齐齐排在桌上,像一排等待宣判的囚徒。
第一个拆开的档案袋里装着土地出让的材料。季秋水一页页翻着,越翻越心惊。李戎耘在渝复县任职五年间,竟插手土地招拍挂27宗,面积合计3180亩。其中最离谱的是城东那片商住用地,评估价每亩280万,最终却以每亩80万的价格卖给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她算了算,仅此一宗,就造成财政损失近6亿元。档案袋里还夹着几张照片,是那家公司老板陪着李戎耘在外地“考察”的场景,照片背景里的游艇和私人庄园,刺得她眼睛生疼。
工程招投标的卷宗更厚。县人民医院迁建项目预算15亿,最终结算时却涨到了23亿;县文化中心本是惠民工程,却被改成了带恒温泳池的“艺术交流中心”;滨江景观带修到一半,忽然把原定的市民广场改成了别墅区的私家花园。卷宗里的银行流水显示,这三大项目的围标串标金额高达22.7亿元,而李戎耘个人收受的“点子费”就有1.14亿元。季秋水看到一张转账凭证,付款方是一家建筑公司,收款方却是个看似无关的珠宝店,备注栏里写着“工艺品采购”,她瞬间明白了——这是把回扣包装成了奢侈品交易。
矿产资源那部分卷宗,让季秋水想起了老王头说的“李书记的弟弟”。档案里写着,县钼都矿业以“资源整合”的名义,违规低价取得了3处采矿权,而李戎耘的胞弟李戎泽,正是这家公司的“隐形股东”。四年间,李戎泽从公司分红折合人民币4100万,这些钱大多通过地下钱庄转到了境外。卷宗里有段审讯记录,李戎泽说:“我哥说了,这矿是国家的,但采出来的钱,该有我们李家一份。”
最让季秋水窒息的是女性干部那部分材料。经调查组逐一核实,与李戎耘存在不正当经济或两性关系的女干部共32人,其中正处2人、副处11人、科级19人,还有25名社会身份的女性。她们的提拔轨迹像复制粘贴一般:先在酒局、牌局上“入了眼”,然后被安排到关键岗位,接着利用职权输送利益,最后“按功行赏”得到提拔。卷宗里附着苹稳镇女镇长的忏悔书,她写道:“第一次和他单独吃饭,他说‘你很有潜力’,我以为是赏识,后来才知道,那是交易的开始。”
季秋水合上卷宗时,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她想起老王头说的“七个姑娘”,连忙翻到社会女性那部分,果然在名单里找到了熟悉的名字——县接待办的那个副主任、电视台的主播、团县委副书记,一个都不少。其中那个团县委副书记的档案里,还夹着她写的入党申请书,字迹娟秀,结尾写着“愿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月初,消息传来:与李戎耘过从甚密的满江县委副书记、原渝复县委副县长于伟,在主城一家五星级酒店被留置。于伟是李戎耘一手提拔的“大秘”,当年李戎耘从九隆县调渝复县,第一个带的就是他。外界曾笑称他是“渝复县驻满江县办事处主任”,因为他虽在满江任职,却三天两头往渝复跑,每次来都直奔李戎耘的住处。
调查通报显示,于伟利用在满江县分管教育、卫健的职务便利,为李戎耘的情妇赵某承揽了全县23所中小学的食材配送和5家医院的药品供应。三年间,赵某通过以次充好、虚报数量等方式,输送给李戎耘的利益高达9000余万元。有份医院的采购单上,普通的医用口罩被标成了“进口防护面罩”,价格翻了十倍。
留置当天,于伟在审讯室里情绪崩溃,他捶着桌子失声痛哭:“李书记说,只要我配合得好,明年就让我回渝复当县长。我鬼迷心窍啊!我对不起老百姓,更对不起我老娘!”
调查组驻地的灯光彻夜不熄。季秋水把一本泛黄的《资治通鉴》带到值班室,扉页上有父亲的批注:“为官者,当如秤,轻重自分;当如镜,妍媸自现。”她翻到《汉纪七》夹着的书签处,那里写着:“天下之祸,不生于逆而生于顺。”是啊,李戎耘的堕落,不就是从第一次收礼、第一次接受宴请开始的吗?那些看似顺理成章的“人情往来”,最终织成了一张吞噬他的网。
“秋水,还没睡?”县纪委副书记老周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浓茶,杯壁上冒着热气。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季秋水面前,“明天上午十点,市委常委会要听阶段性汇报,你得把数字再核对一遍,不能出半点差错。”
季秋水端起茶杯,热茶烫得她指尖发麻:“周书记,您说,一个人到底要贪婪到什么程度,才会把整整一县当成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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