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块布……是这块……”她反复摩挲着花瓣的边缘,那里的针脚忽然变疏了些,“这里,当年她绣到这儿时,阿橹刚出航,她天天对着海的方向望,针脚都绣歪了。后来阿橹回来,笑着说‘歪了才好,像咱塘里被风吹歪的菱花,更俏’,她才红着脸把这几针拆了重绣。”
周婆婆的记性早就糊涂了,唯独说起这些事,眼睛亮得像年轻时的菱花。“她总摩挲着这块布说,等阿橹盖了瓦房,就把这布做成新被褥,铺在雕花木床上。”她往塘心指了指,“就在那边,她说要种满菱角,夏天躺在床上就能闻见香,阿橹就不会做翻船的噩梦了。”
可那瓦房终究没盖起来。阿橹的船在第七年的风暴里没了消息,菱娘把这块布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樟木箱最底下,上面堆着阿橹的旧衫、带回来的贝壳,还有她纳了十年的鞋底。周婆婆说,有回她半夜起夜,看见菱娘跪在樟木箱前,把脸埋在这块布里哭,哭声像塘里的藕断了丝,缠缠绵绵的,听得人心里发紧。
后来这块布角被收进了村里的祠堂,和那面缺了角的菱花镜、纳了十年的布鞋放在一起。祠堂的老樟木柜带着股陈香,把这些旧物裹得严严实实,倒像是给岁月加了道锁。有回村里的孩童不懂事,想把布角扯下来玩,刚碰到就被樟木柜的合页夹了手,从此再没人敢碰,都说这是菱娘在护着她的念想。
如今三潭的水依旧暖,春末夏初时,菱花照样开得热闹,红的像胭脂,白的像碎雪,浮在绿汪汪的水面上,把塘面铺成了块花锦。有划着小船的姑娘经过,梳着麻花辫,发间别着朵新鲜的菱花,像当年的菱娘。她们会对着潭水梳头,桃木梳齿划过发间时,总觉得水里飘着点说不清的香。
那香很特别,不像岸边的桂花香那么浓,也不像菱叶的青涩那么淡,是种温温的、带点甜的香。村里的老人们说,那是菱娘的布角在香,是她把晒干的菱花和桂花混在一起,封进了陶罐,埋在塘边的土里,等岁月把它酿成了魂。有姑娘说,这香里还裹着点别的,像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叮铃叮铃的,缠在湿漉漉的风里,绕着船桨打旋。
“是贝壳风铃吧?”撑船的老艄公听见了,烟袋锅在船帮上磕了磕,火星落在水里,“老人们讲,当年菱娘把阿橹送的贝壳串成风铃,挂在草棚的门框上。阿橹出航时,风铃响得最欢,像在跟他说‘早点回’;他回来时,风铃就轻悄悄地晃,像怕惊着屋里补觉的菱娘。”他往塘心瞥了眼,“后来风铃不见了,有人说被菱娘藏进了石壁缝,有人说跟着阿橹的船漂走了,可这塘里的风,总带着点铃铛响,像是那风铃没走,还在陪着这些花呢。”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不信,趴在船边往水里看,想找出那铃铛的影子。水纹晃啊晃,映出她的脸,也映出水面上的菱花,忽然她指着水里喊:“姐姐你看!那朵菱花下面,是不是有个人影?”
划船的姑娘探头去瞧,只见一朵最大的红菱花底下,水纹像被谁的手搅了下,荡出圈涟漪。恍惚间竟像有个穿蓝布衫的后生蹲在菱叶里,手里举着颗嫩菱,对着水面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极了画上的阿橹。风过时,水面的菱花“沙沙”响,混着远处的潮声,真像有人在哼那首船歌:“月儿弯弯照菱塘,菱花底下藏情郎……”
姑娘们红了脸,赶紧划着船走开,发间的菱花掉在水里,打着旋漂向塘心。她们没看见,那朵红菱花底下,有片旧布角随着涟漪轻轻晃,上面的绛色菱花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在说:你看,这塘里的菱花谢了又开,等的人啊,其实从未离开。
祠堂里的老樟木柜还在,逢着阴雨天,就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香,是干菱花混着陈年樟木的味,像把岁月熬成了茶。那面菱花镜偶尔会被阳光照到,镜面反射的光穿过窗棂,落在塘里的菱花上,像给每朵花镀了层金边。有人说,在月圆的夜里,能看见石壁的旧址上坐着两个人影,女的正往石墙上贴菱花,手指捏着胶带,动作慢得像在绣花;男的在旁边帮忙递浆糊,时不时伸手替她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风里飘着贝壳风铃的响,和他们低低的笑,缠在一起,熬成了三潭里化不开的魂。
年复一年,塘里的菱角熟了又摘,摘了又长。采菱的姑娘换了一辈又一辈,可她们总爱在塘边的老槐树下歇脚,说这里的风最软,能听见谁在哼那首船歌,能闻见谁留在岁月里的香。而那块青灰色的布角,在樟木柜里静静躺着,布上的绛色菱花,像永远开在那年的春天,从未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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