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雨淅沥的午后，张景岳新制的紫檀药柜泛着淡淡幽香。当归倚在雕花格栅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腰间流苏。她的裙裾泛着芍药般的粉白，发间玉簪却透出琥珀色光泽——这是千年血竭浸润的痕迹。
"啪！"隔壁药格突然传来响动。当归蹙眉望去，只见新来的肉苁蓉正把整块西域黄玉雕成的药秤往案几上摔。那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玄色长袍上金线绣着沙漠驼铃纹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漠孤烟的燥热。
"景岳先生真是糊涂！"肉苁蓉的声音震得药格嗡嗡作响，"我乃沙漠人参，补命门真火如探囊取物，怎可与这些..."他嫌恶地瞥了眼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泽泻，"怎可与这些只会排水的家伙平起平坐？"
泽泻青衣委地，闻言只是轻笑。他面前青瓷盏中的晨露突然翻涌，化作一条晶莹水蛇缠上肉苁蓉手腕："君火过亢则烁真阴，这位仁兄要不要试试..."
"够了！"
清冷女声自高处传来。众人抬头望去，但见升麻白衣胜雪，端坐在最顶层的药格边沿。她足尖悬在虚空，裙裾间流转着若有若无的雾霭，恍若随时要乘风归去。"《素问》有云：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尔等既入济川煎方剂，当知升降相因之理。"
药柜最底层忽地亮起红光。牛膝拄着赤铜拐杖缓缓起身，他每走一步，药格中的赭石、磁石便跟着震颤。"升麻姑娘所言极是。"老者声音沙哑如金石相磨，"老夫引血下行五十载，最知这升降之道，需得如黄河九曲，刚柔并济。"
"诸位且听我一言。"角落里的枳壳突然开口。这少年生得眉目清秀，青衣上绣着未熟的青橘纹样，"《本草衍义》记载，我行气之效最宜配合..."话音未落，肉苁蓉突然拍案而起，整座药柜顿时弥漫着肉苁蓉特有的松脂香气。
"配合？"他冷笑道，"景岳先生前日开的那个医案诸位可还记得？七旬老翁五日未得如厕，腹硬如鼓。最后是谁温肾助阳化开寒结？"他腰间玉佩突然迸出火光，映得面色赤红，"若不是我的苁蓉润肠丸作君药..."
"但老翁服药后头晕目眩又是为何？"升麻突然打断他，素手轻挥间，一缕白雾裹住肉苁蓉周身燥火，"你可知自己温阳太过，升举无力？若非我以升提清气之法佐助..."
药柜突然剧烈晃动。当归急忙扶住格栅，发现是牛膝在跺他的赤铜拐杖。"都住口！"老者须发皆张，"那老翁服药后确有短暂眩晕，但待老夫引虚火归元，次日不就排出宿便了？医案记录写得明明白白：肉苁蓉三钱为君，升麻五分佐之，牛膝二钱为使..."
"各位。"泽泻突然起身，手中青瓷盏漾起涟漪，"可还记得前日那江南书生？湿热下注导致小便不通，若不是我利水通淋..."
"砰！"枳壳突然将茶盏摔在案上，碧绿茶汤溅湿了泽泻的衣摆。"你那日差点害死他！"少年气得满脸通红，"我说要用三棱、莪术破气，你偏要用茯苓、泽泻利水。结果患者服药后小腹绞痛，还不是靠我的枳实导滞丸..."
药柜陷入死寂。窗外春雨不知何时停了，斜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当归望着这群吵作一团的药材，突然想起《神农本草经》里的句子：药有君臣佐使，以相宣摄。合和宜用，一君二臣三佐五使。可眼下这济川煎中的六味药材，倒像是六国混战。
她轻叹一声，指尖抚过腕间赤玉镯。这是当年在秦巴深山修炼时，用百名产妇的脐带血淬炼而成。"诸位可曾想过..."她声音清越如磬，"为何景岳先生要将我们六味配伍？"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升麻足尖轻点，飘然落在当归身侧："愿闻其详。"
"上月那个产后血虚的妇人..."当归望向西侧药格，那里还残留着阿胶的甜香，"她七日未解，医者用寻常润肠药皆不效。后来景岳先生以我为君，配肉苁蓉温肾，升麻提气，泽泻利浊，枳壳行滞，牛膝引下。三剂而愈，诸君可还记得？"
肉苁蓉面色稍霁："当时我特意将药性放柔，配合你的养血之功..."
"正是。"当归转身直视众人，"《景岳全书》有云：'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我们六味各有所长，但唯有阴阳相济，升降得宜，才能成就济川煎'寓通于补'的妙用。"
暮色渐浓，药柜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药香。牛膝突然大笑，声震梁柱："好个'寓通于补'！老夫今日方知，景岳先生将我们这些性味迥异的药材聚在一处，原是要演一出'阴阳交泰'的大戏。"
泽泻掸去衣上茶渍，嘴角噙笑："倒让我想起《伤寒论》中五苓散的配伍。茯苓、猪苓、泽泻利水渗湿，白术健脾，桂枝化气。看似各行其是，实则环环相扣。"
窗外忽然飘来阵阵墨香。众人转头望去，但见张景岳正在书房挥毫，宣纸上"济川煎"三字墨迹未干。升麻望着那铁画银钩的笔迹，喃喃道："原来我们这场争吵，早被先生写在'补中有泻，降中有升'的方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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