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下来了。
医生说这是奇迹。护士说她从没见过心跳停了十七分钟还能自主恢复的人。可我知道,那不是奇迹。那是代价。
我躺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某种古老的节拍,一下一下,敲进我的骨头里。我动了动手,手指僵硬得像是不属于我。护士进来时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她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仿佛看见的不是我,而是一具不该醒来的尸体。
“林晚?你还……活着?”她颤抖着说。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不是全忘了,是断了。像一本被撕去几页的日记,前后能连上,中间却空了一大块。我记得小时候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楼道里总飘着煤油味;记得母亲喜欢在阳台上晾红裙子,风一吹,像雪一样晃;记得小学时有个同学总在课桌底下哼一首奇怪的童谣,调子歪得厉害,却总在午睡时钻进我耳朵里。
可我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记不得父母长什么样,也记不得“林晚”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属于我。
出院那天,医生递给我病历本。我翻开最后一页,看到一行打印的记录,字迹清晰得不像医院系统该有的格式:
“患者林晚,曾于2023年10月17日死亡,原因:心脏骤停。后奇迹复苏。”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奇迹?不,那晚的事我记得一点点——黑暗中,有人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过一条很长的走廊。墙上挂着老式挂钟,指针全部倒着走。尽头是一扇门,门缝里渗出红光,像血从地板下渗出来。有个声音在唱:
“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妹妹洗衣裳。
洗得白白净净的,送给死人做衣裳……”
我猛地合上病历本,手心全是冷汗。可那童谣,却像刻进耳膜一样,每到深夜,就悄然响起。
起初我以为是幻觉。可连续七天,每晚十二点整,那声音准时出现。不响,却清晰,仿佛有人贴着我耳朵哼。我试过戴耳塞,试过开白噪音,甚至把房间搬空,只留一张床。可那童谣依旧准时降临,像一场无法逃避的点命。
更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开始“记得”一些事,而我的脑子却不认得。
比如,我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避开镜子。不是害怕,是本能。有次我洗脸时抬头,镜中的我嘴角突然往上扯了一下——可我根本没笑。我吓得后退,再看时,镜子里的我神情如常,只是眼白微微发青,像泡过水的纸。
还有一次,我在超市买牛奶,收银员找零时,指尖碰到我的手,她突然“啊”了一声,脸色发白:“你……你手怎么这么冷?”
我低头看,掌心确实苍白如纸,没有血色。可我不冷。相反,我总觉得体内有股阴凉的气息,在血管里缓缓流动,像冬夜的风吹过枯井。
最让我恐惧的,是那个梦。
我梦到自己站在殡仪馆的告别厅里,四周摆满白花,中央停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没有名字,没有照片,只有一张纸条压在花圈下:“林晚,安息。”
可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葬礼。
是我该去,却没去成的葬礼。
我站在棺材边,伸手想掀开盖子,却发现自己的手是透明的。再低头,整个人都在慢慢变淡,像雾气被风吹散。而那童谣,又响起来了,这次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妹妹洗衣裳。
洗得白白净净的,送给死人做衣裳。
死人穿了笑嘻嘻,活人穿了闭眼睛……”
我惊醒,浑身冷汗,窗外月光正照在床头,像一层薄霜。我翻出病历本,再次看向那行记录。突然发现,那行字的墨迹,似乎比之前深了些。
不是错觉。我拿手机拍下前几日的照片对比,确实在变深,像有人用笔一遍遍描摹。更诡异的是,那行字的末尾,原本没有句号,现在却多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一滴干涸的血。
我开始查2023年10月17日那天的事。
医院记录显示,我被送进急诊时,全身冰冷,瞳孔扩散,心电图呈直线。抢救持续了十七分钟,期间三次宣布临床死亡。可就在准备宣告死亡时,心电监护突然跳动,心跳恢复,血压回升,像有人按了重启键。
主治医生在病程记录里写:“患者复苏过程不符合医学常理,疑似濒死体验引发的神经反射,但无法解释生命体征完全恢复。”
没人提“死亡”两个字,除了那行无法删除的记录。
我试着联系那天值班的护士,可医院说,当晚的值班表被人涂改过,三名护士的名字被划掉,换成了一串无法识别的代号。监控录像也“因系统故障”丢失。
我开始怀疑,我根本没死过。
或者,我根本没活过来。
某个雨夜,我翻出童年相册,想找点能唤醒记忆的东西。相册很旧,边角发黄,可翻到第三页时,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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