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流水波动,倒映着阁楼窗户中的橙黄色的烛火,将凄冷的池水也变得温暖了。
窗外秋风萧瑟,吹起房间的轻纱珠帘,忽然有一只修长的手伸出窗外,合起敞开的窗户,将冷风隔绝。
李云昭吃饱喝足,坐在梨花木椅子上,仰着头闭目沉思。
怎么样才能将方鱼年安然无恙地救出来?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的仕途,保住他的名声。
不折损一兵一将,不牺牲任何人。
汤予荷关好了窗,走到她旁边坐下,便听到她问,“如果让无言大师说出实情的话,林效会怎么做?”
他想了想,如实回道:“按共犯论处。”
是了,只要犯了罪,不管为了什么目的,林效是不会通融的。
林云昭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犹豫道:“那……若是告诉皇帝呢?他会不会看在无言大师的面子上……”
她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无言大师在大安国寺生活了半辈子,抄经念佛,与世无争。
她岂能冒险,将他拉入泥潭之中。
汤予荷认真地看了看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虽不在了,可贾家到底是京都有名望的世家,你外祖父也还健在,贾家势力不可小觑。无言大师也已经是大安国寺的主持,并不是可以任意处置的僧人,再加上……”
他话音一顿,没明说“再加上”的是什么,只是断言道:“皇上或许会宽宥一二。”
李云昭愁眉不展,一双弯月眉拧成麻绳了。她闭目思索,神思千回百转,一条条方法捋去,却又入穷巷。
忽然有手指抚上了她的眉头,轻缓抚平山川褶皱。
她骤然睁开眼,看见汤予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手指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均速缓和地按压起来。
他垂眸望着她洁白的额头,温和道:“昭昭,交给我吧,我有办法了。”
李云昭眼眸幽深冷静,仰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从眉头到下巴,一寸一寸的仔细看着,似想从中翻出什么,比如隐藏起来的目的。
除了他垂眸不与她对视,脸上的表情堪称毫无波澜,平淡得没有一丝蛛丝马迹。
李云昭似在享受他的服侍,似在思考,好半晌才问道:“什么办法?”
汤予荷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我保证,会把方鱼年全须全尾地救出来。”
他垂落的发丝落在李云昭的脸上,如同羽毛一样轻扫着,却带来一场恢宏的山呼海啸。
李云昭隐约猜测到了他的意图,眉目瞬间冷如霜,按住他的手,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想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是不是想借这件事情,被驱逐出京都?”
汤予荷微微一愣,唇边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不准。”李云昭当即驳回,冷声道,“我自己会想办法,用不着你这么做。”
汤予荷挑起眉,戏谑道:“心疼我?”
李云昭唰地一下站起身,颇有些严肃地看着他,“汤予荷。”
“怎么了?”汤予荷还伸起的手慢慢放下,歪头笑问道,“你不是想救方鱼年吗?用我来救他,怎么就不行了,为什么会不高兴?”
他望着李云昭,笑吟吟道:“反正你也根本就不在乎我,不是吗?”
不知是他的笑容刺眼,还是他的话刺耳。李云昭的眉头又皱起来,只觉心口好像被人扎了一下。
莫名其妙地就疼了起来。
阁楼很寂静,若他们二人不开口,只有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动的声音。
明明就是很熟悉的人,可围绕在他们之间,看起来却是利用,敷衍,胁迫,不坦诚和不信任。
太聪明的人相处起来,其实很费心神,李云昭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汤予荷想什么,可当他袒露出骨子里的东西时,她又退避三舍,不敢相信。
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汤予荷心中越发堵得慌,低声呢喃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连方鱼年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瞧瞧,这样的人,明明那么生气,却能伪装得若无其事,笑容满面。
可是,他忍了一路,此时又为什么不忍了?李云昭不明白。
她温声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忽然自嘲地低笑一声,转身背对她,手撑在桌子上,笑容越发凄凉。
李云昭看着他的背影,叹气道,“汤予荷,别憋在心里,说出来。”
汤予荷却道:“说什么?”
对他来说,他可以为李云昭付出生命,因为他臣服她,他爱她。
但是爱是一回事,坦诚是一回事,自尊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的关系,从来不是对等的。他已经把自己的心袒露了,总得掩藏起什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不至于处处被剖解,一览无余。
所以,他总是试探她。
李云昭问道:“你是真的愿意,为了救方鱼年去冒险吗?”
汤予荷淡淡道:“只要你想,我可以……”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李云昭沉声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否,“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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