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长衫下摆，那猪笼里散发出的腥臊味混着红绸带的染料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领头汉子粗糙的手掌紧张地搓着衣角，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垢。
那是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张玉上前一步，扶住对方局促不安的手臂，"这份厚礼，我受之有愧啊。"
都是不容易的人家，给他送来这么大一头猪，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从这些汉子们的穿着来看，就可以看出，他们过的很不富裕。
“举人老爷，您不嫌弃就好。”
张玉笑道，“不会不会，快，老大，过来接客。”
这头猪，张玉收下了，随着她的收下，那几个汉字眼见的放松下来。
他们被张老大请了进去坐下，来者是客。
后面陆陆续续的，每个村子都有送礼过来。
每个送礼的农家人，都是小心翼翼的陪着笑，生怕张玉会嫌弃不喜欢。
日头渐渐西斜，张玉站在院门口，看着又一队挑着担子的村民从黄土路上走来。
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扁担两头沉甸甸的箩筐压得竹竿弯成弧形，脚步却轻快得像踩着云彩。
"举人老爷！"
领头的黑脸汉子老远就喊起来，露出一口黄牙，"这是我们村的一点心意。"
箩筐上的红布揭开，露出两坛泥封的老酒，一筐沾着泥土的花生，还有一只被捆住双脚的老母鸡。
鸡冠已经发紫，显然挣扎了一路。
可怜的老母鸡，拼命的挣扎着。
“谢谢，谢谢大家。”
张玉态度很好，对这些农家送来的礼物，他都态度特别的好，还请他们吃了一顿好的，才让他们离开。
不止是每个村送来了礼。
还有附近的有钱人家，地主。
主家没有亲自来，但也让家里的下人送来了礼物。
今天，张玉很深刻的感受到了。
地位，给人带来的变化。
张玉站在院门口，望着最后一拨客人离去的背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孩子，发什么呆啊。”
村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今天可真是风光啊，连赵员外都派人来了。"
张玉笑了笑，没说话。
风光吗？确实风光。
可这风光的背后，却让他心里莫名发闷。
若是他没中举，今日站在这里，有些人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孩子，这些都是你努力得来的，你应得的，不要有负担。”
村长拍了拍张玉的肩膀，笑着宽慰着，“努力总要有回报的，你的回报，好好接着。”
村长粗糙的大手在张玉肩头留下温热的触感，像一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
张玉低头看着脚边的一地瓜子壳，那是他今天当"吉祥物"时嗑的。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那些碎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铜钱。
"我只是......"张玉感慨道，"觉得有些不真实。"
今天来的人，太多了。
跟他考上秀才时的光景又不一样。
让他这个没有什么情绪的女杀手，都有些诧异。
什么人都会来打招呼，就连路过的狗，都要对张玉叫唤两声。
村长哈哈大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傻小子，你以为咱们庄稼人春种秋收就真实了？"
老人指了指远处，“就像我们的稻子，它知道自己为啥长这么高吗？”
灶房方向突然传来碗碟碰撞的脆响。
张翠莲正带着几个妇人收拾残局，她利落的把一摞碗抱在怀里，腰间围裙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小小的帆。
“好孩子。”村长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为啥大伙儿这么高兴么？"
张玉知道。
但看着村长那德高望重的样子，还是懂事的摇摇头。
“叔，不知道。”
让村长去说吧，好歹也是村长，该指点还是要指点，让他过过瘾。
见张玉这么说，村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
不知道？
这么明显都不知道？
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以前多机灵的老汉儿啊。
老村长呼出一口气，“因为你是咱们村，第一个有出息的读书人，第一个举人。”
村长扭头看着院子里收拾忙碌的村民们。
“你信不信，今晚全村孩子睡觉前，爹娘都会跟他们说，要像你一样有出息？”
张玉，“......”
像他一样，一把年纪来拼搏一把吗。
张玉扶着村长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
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村民们，其中还有不少的孩子们。
孩子们没有吵闹，没有玩闹，都乖乖的，懂事的，帮忙做事。
张玉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小芳身上。
小姑娘正踮着脚，努力把比她人还高的空碗摞整齐，细瘦的手臂微微发抖，却咬着牙不吭一声。
"我像她这么大时......"张玉轻声道，"还在河里摸鱼呢。"
村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花白的眉毛颤了颤。
“孩子，怎么了？”
很显然，村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孩子们做事多好，说明懂事，能帮家里分担。
在村长看来，那只有欣慰。
张玉叹气道，“村长，你说他们的爹娘会说，跟我学，可是，读书这条路，每户人家，都会让孩子们读书吗？如果读书，是不是只有男孩子，女孩子只能在家做事？”
村长浑身一顿。
他浑浊的眼睛望向远处忙碌的孩子们。
院子里，小芳正踮着脚擦桌子，瘦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像她这样的孩子，有很多。
他们都是瘦瘦的，忙碌的，懂事的......。
村长有些疑惑，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张老汉会这么说。
他目光看向一旁的张老汉，面前的张老汉，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村长有时候都恍惚，张老汉的变化太大了。
大的都让他以为，换了一个人。
但村长心里还是相信，张老汉原本就是这么好，只是大家之前没有发现他的好。
今天，是他高兴的日子。
但他看起来，并没有那般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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