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昏暗的房间内。
少年靠在床头，无声望着天花板，忽的叹了一口气。
手里握着的手机还没熄屏，散发着微光，屏幕上的画面清晰可见。
【郁长官】的对话框静静躺在手机界面上，似乎在等着少年的关注。
蒋朝按着对话框，却迟迟组织不好语言。
他满脑子都是下午在场馆，郁薇因为承受不住训练量而破防问出口的话——
“我能问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吗？”
蒋朝理性的头脑里清楚，那不过是一句因为冲动而说出口，带有绝对个人情绪色彩，没打算得到满意答案的话。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间，因为郁薇委屈到哭丧的脸，足以激起他心底里的千层浪。
他会因为另一半的感性而害怕。
万一郁薇的下一句是：“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那那个时候的他又该去作以怎么样的回答？
他还没有上桌。
难道就要下桌了吗？
他不甘心。
手机屏幕上的微光因为少年手指的按动灭了又亮，蒋朝的思绪随着黑暗飘向了远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郁薇的呢？
这个问题如果单独拎出来，让他当道数学大题来回答，他也只能跟个学渣一样，只写下一个“解”。
他对郁薇的不喜欢和喜欢，好像没有明确的分割线。
明明日子就是照样过，怎么他心里的感情就在不知不觉里变了味道呢。
蒋朝心情复杂，内心深处好像怀揣着一种“痛苦的幸福”。
他和郁薇算得上是在同一个时间出生的，前后还没有超过一个月。
同一个医院，同一个护士，同一个月子中心，就注定了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有一道无形的命运线将他们紧紧束缚在一起。
而每次看到他们，旁人总会习惯性地提起另一个人。
换做正常人，其实心里都会是不痛快的。
蒋朝也不例外。
这种不爽的感觉在两人一起上幼儿园后就变得格外明显。
“蒋朝，你怎么这么怕虫子啊？你看郁薇多厉害，她可以徒手抓蟑螂耶。”
“蒋朝，你干嘛天天板着脸啊？你看郁薇笑起来多好看，你再这样没人跟你玩的。”
“蒋朝，你不敢走夜路啊？那你们一起回家的时候，郁薇不就要保护你？”
蒋朝烦得要死。
郁薇郁薇郁薇。
他一个小小男子汉，为什么非要跟郁薇绑在一起。
郁薇只知道玩。
跟个假小子一样。
他以后又不娶郁薇，干嘛天天在他面前念叨郁薇。
蒋朝气呼呼看着郁薇又爬到树上，故意说给每个人听：“她这样子的就算真的是女孩子，我也不会娶她的！”
那天晚上，他和郁薇吵了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架。
郁薇红着眼睛说狠话：“谁要嫁给你呀，就算全世界的男孩子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蒋朝瞪着双眼，“那最好！你就去嫁向日葵班的臭胖子吧！他今天不是说要娶你吗？！也就只有他想娶你了！”
郁薇把怀里的枕头砸在他的脸上，“蒋朝！我讨厌你！我再也不理你了！”
蒋朝也扯着嗓子：“不理就不理！”
小孩子的吵架无比幼稚又搞笑。
当天晚上，黑夜里就下起了雨。
天空电闪雷鸣，照亮了被黑暗笼罩的房间，还有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蒋朝把整个被子都蒙在头上，安静无比的空间里忽然响起吱呀一声。
是鬼吗？
蒋朝忍不住想。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朝他靠近，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让他几乎眼泪决堤。
被子边缘忽然伸进来一只手，摩挲着向上，牵住了他的手。
“胆小鬼。”
郁薇奶声奶气的声音成为了拯救他的唯一稻草，“都已经不尿床了，一打雷怎么还缩在被子里。”
盖在头顶上的被子被人从外头掀开，黑暗里，郁薇的脸很模糊，她的身上散发着凉气，手背上还有因为没好好撑伞而溅在上面的雨滴。
郁薇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摸着黑跪坐在床边，向小大人一样哄着小孩，“不要害怕，我带着平安福，那些小鬼都不敢靠近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安心睡吧。”
所有因为吵架而放下的狠话在顷刻间消散在空气中。
蒋朝缩在床上，害怕化成了委屈，“你不是说你最讨厌我吗？再也不理我了吗？”
“讨厌你呀！”
郁薇的小脸搭在床边，眨巴着大眼看他：“今天都快结束了，我想了想，还是从明天再开始讨厌你吧。”
蒋朝鼻子发酸，却忍不住乐了出来。
郁薇气呼呼警告：“我明天真的会开始讨厌你的，到时候你哭得多伤心都没用！”
蒋朝拉住她的手，不服输：“我才不会哭。”
片刻，郁薇哼了一声，还是问他：“要不要听故事？”
那夜，蒋朝在雷雨中，伴随着郁薇讲故事的声音，沉沉睡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忍不住想，其实和郁薇待在一起也不算太糟。
*
后来上了小学，他总是和郁薇结伴而行。
郁薇脚步慢，他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等郁薇慢悠悠追上。
“郁薇，你快点。”
“可是我的包子还没吃完。”
“你就不能拿到学校吃吗？”
“肉包子味道太大啦，我怕他们会过来——唔？咳、唔唔唔——”
蒋朝叹着气帮她拧开牛奶，看她把堵在喉咙里的那口包子咽下去，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郁薇跟在他身后，还是不记打：“对了，你数学作业写完了没有，那个鸡兔同笼我还是不会写。”
蒋朝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吃完再说话？！”
然后又觉得自己太凶了，冷嗖嗖补充：“你知道这个世界一天有多少人被噎死吗？我可不想我以后自己一个人上下学。”
“知道了啦，我刚刚是吃的太大口了，才不小心——”
“把、它、咽、下、去！”
明明他和郁薇交汇的人生道路里，一切都走得很正常。
蒋朝忍不住想，或许只是比一般人走得更近些。
可青梅竹马不就是这样的吗？
到底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他的感情才在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蒋朝想，好像是，两人一起上了初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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