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当然只有杏儿冰冷的尸体。
大哭一番自然是免不了，但哭过之后桃儿没有忘记查看尸体。
杏儿身上有十几处伤口，致命伤大概有五六处。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显然不太合格。
再往地上看，除了伤口流的血外，杏儿手边还残存着一片血渍，似乎曾有过字迹。桃儿仔细辨认半晌，遗憾的是它们被人用鞋底蹭去，早已模糊不清。一块摔成几块的砚台躺在一旁，尖锐的碎片散落四周。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凶手连脚印都没留下。
桃儿想立刻为姐妹复仇。但她没办法，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本应该是捕蝴蝶、学书画、憧憬爱情的时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破一桩突如其来的凶杀案。
她能做的只有努力把所有细节装进脑袋。
她也想到沈鉴。沈鉴人称神探，应该能帮这个忙。可里里外外找个遍，偏偏是不见沈大官人身影。
无奈之下，桃儿只好回到尸体旁，牵起杏儿的手哭道：“好妹妹，是我太笨了，对不起你……”
然而她忽然感到指尖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杏儿手中居然握着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指掰开，里面是块砚台的碎片。
桃儿大吃一惊，立即又打开另一只手，这只手掌中鲜血和墨迹混作一团。
桃儿当即打来些水，仔仔细细将污渍擦干净，只见掌心赫然写着一个“木”字。
桃儿一下懵住了，“木”是什么意思？是凶手的名字还是杏儿的嘱咐？
她脑中一团乱麻，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只有等沈鉴回来再做定夺。
然而沈鉴却没回来，他彻底离开了白莲教。
不仅沈鉴，连唐赛儿、梅儿在那一天也都通通不见了。
好在桃儿后来按照赛儿的交待找到沈鉴，这才得以和他一同过上隐居生活，但这桩十几年前的疑案也只能放下了。
当然，桃儿不止一次问过沈鉴的意见，但是不经现场勘验，没有用双眼看过每个细节，即使是神探也无法断案。仅凭掌心的一个“木”字，找到凶手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也许这就是杏儿哭泣的原因吧。”每当桃儿梦到这位姐妹，她总会这样想。
但无论梦见杏儿多少次，桃儿从未见她如今天这般凭空出现。
她冷不丁在梅青身后冒出来，一定不是偶然。
桃儿又记起那天的一些细节。她回到帐中后，发现梅儿的床铺、行李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是临时外出，倒像是在说：别等我，我不会回来了。
后来白莲教在几天内分崩离析，很多人失踪、逃跑。接连而来的乱局让那次出走看上去并不显眼，然而如果细细回味，梅儿是在一切发生前就离开了。
就在杏儿被杀的晚上。
说起来，“梅”字，左半边就是“木”。杏儿把那个“木”写得又瘦又长，会不会是指的是梅儿呢？
想到这儿，桃儿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手指、双腿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眼前这个相交多年一同长大的姐妹，仿佛从不曾认识过。
“桃儿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桃儿吓了一跳，强笑道：“没……没什么，可能是找沈大官人累着了。”
梅青“唔”了一声，低头不语。桃儿也沉默起来，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桃儿的脑袋飞速运转，心想：“梅儿毕竟也是我的姐妹，我万不可因为一时多疑而冤枉她。”于是闭上眼暗自祝告：“杏儿呀，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帮我指明凶手。就算那人是我姐妹我也一定帮你报仇雪恨！”
不知是不是祷告灵验了，睁开眼时桃儿觉得自己的目光特别锐利，能刀子般剖开许多虚假的东西。
她一眼便盯上了梅青的额角。那里有一块灰黑色伤疤，即使施了厚厚的粉黛依然隐约可见。
桃儿的心跳得厉害。
她知道杏儿尸体旁的砚台很结实，直接落下去是不会摔碎的。只有情急之下拿它当武器才有摔坏的可能。
如果是杏儿用它去砸凶手了呢？
砚台中有大量墨汁，一旦混入伤口就会使之一直保持黑色，终生不褪。人们常用的“刺青”便是此原理。
想到这儿，桃儿鼓起勇气道：“梅儿……不，梅姑娘，都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年轻？看上去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句话显然让梅青十分受用，她用纤纤玉手拨弄着鬓角道：“桃儿姐，你真会说话。但人哪儿有不老的呢？别看咱们现在风华正茂，早晚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
桃儿忙道：“哪儿能呢？你天生就是娃娃脸儿，不显老。哎呀，看看你的衣服，这都是京城的新款吧？可比我们乡下女子的强多了。还有你的头发，怎么盘的这么好看。”说罢站起身径直走到梅青身旁。
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因此梅青对桃儿并未设防。桃儿趁机站到她身后假意拨弄着头发，一只手却忽然伸向梅青额角，冷不丁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虽然看不到梅青的表情，但桃儿却见她明显的身子一颤，头飞快往旁边偏去，显然是不愿让人触碰伤疤。
桃儿穷追不舍，大声道：“呦，我看怎么像墨汁染的？”
梅青突然回过头，一把抓住桃儿的手臂，恶狠狠道：“不许碰！”
她的态度胜过千言万语，让桃儿心中一片冰凉。桃儿强忍着不让自己掉泪，硬生生翘起嘴角笑道：“不碰就不碰……凶什么呀……”
梅青刷的站起身，目光中仅存的一点温存消失殆尽，变得像盯上猎物的老鹰。
“时候不早了，咱们去见沈大官人吧。”她客客气气的建议，但语气中的亲昵荡然无存。
桃儿点点头：“好，咱们走。”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从此刻起，她们不再是姐妹，而是仇敌。接下来会上演一出对手戏，她们要比的是谁演技更高明。
桃儿深吸一口气，跟上了梅青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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