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白河领祁兮见白傅正。
祁兮看到马厩里黑白相间的奶牛纹骏马，料到白江也在。果不其然，白傅正在院里指点白江刀法，吴量也在。
白尧叛变事毕，白江变了个人。他争分夺秒，勤学兵法功夫，不再是原先跟在兄长后头的小孩子了。
见着祁兮，吴量喊着“姐姐”，哒哒跑过来。
白河比划，说：“你长得可比你姐姐都高了。”
吴量遂与白河夸起“三公子进步快”云云，白河应着。那边白傅正和白江停下小憩，跟着过来。
“兮儿身子大好了？”
白傅正瞧见祁兮，颔首示意。
前些日子白尧闹的事情太大，纵使白王铁骨铮铮，戎马一生，到底是年过半百的老人，难免伤心伤身。他头上白发更多，也显得更憔悴。兄弟与儿子叛变，宛若一箭淬毒，贯穿了白傅正荣耀的上半生。
祁兮行礼应下，一个字都没多说。
看出白傅正伤心，白河说：“阿江战时能有自己判断，如今功夫长进，学业优异，父王就没点赏赐？”
白江笑道：“这不就让父王陪我了？虽说吴量功夫了得，可上阵杀敌和江湖打斗多少有些不同。”
白傅正说：“早前阿河送兮儿到离州，本王还纳闷，堂堂公主，陪嫁如何只有两个护卫？今日见得才明白，你这护卫，虽和阿江一个年纪，功夫却比我府上暗卫都要厉害！”
祁兮微笑应着，吴量被夸得不好意思，开口道：“小子功夫一般，姐姐才叫厉害。”
祁兮神色微变。
自觉得意忘形说漏嘴，吴量缩头。
好在白傅正并未往心里去。
一个体弱娇贵，快要病死的小姑娘，哪会有什么厉害功夫？不过是小孩子口不择言，讨主子欢心罢了。
白江接话，笑道：“是啊，公主殿下很是厉害呢！此前在牧场……”他将牧场比箭，祁兮直中靶心之事说与白傅正。虽说尽量略过白尧和丁梨，可到底没躲过。
“本王寻人秘密调查了黎阳郊外。”白傅正忽然说，“阿尧死有蹊跷，他大概率是被谋杀的。”
周遭空气一滞。
白江满面震惊，看向白河。
“虽说离州寒冷干旱，可你们兄弟三个都会水。”白傅正目光闪闪，说，“阿尧的水性是最好的。就算逃亡匆忙，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因为失足就叫自己淹死或是摔死。
“只可惜时日太久，仵作无法验尸。”
白河道：“父王莫不是怀疑我？父王知道的，大哥再如何对我，我也不会……”
“不会是你。”白傅正摇头，说，“你莫怪父王多疑。先前离州惨状，就是因为父王亲信阿尧。这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亲信旁人。阿尧进城后种种细节，黎阳官吏兵丁百姓，都问过了。白河，这不怪你。”
老人长叹口气，眼里似乎噙了泪。他说：“发现阿尧尸身的上游瀑布，林子里有血迹。”
心头一跳，祁兮抬头。
白傅正道：“血迹太久了，或许只是巧合，我多疑了。”
“或许是林子里动物撕咬捕食？”白江道，“也是常有的事。”
“不一样的。”白傅正拍拍小儿子肩膀，说，“牙齿撕咬和利刃扎入，喷溅出来的血滴远近大小都不一样。即便是巧合，也是有人在林中捕猎。”
“血迹在瀑布旁也发现了。阿尧，是被人用利器杀死的。”
白河道：“父王如今要如何追究？大哥入土为安，再将此事翻出来查，又叫母妃伤心一回不说，才平下的事端怕是要再起。”
祁兮讶异看向白河。
这事情先前白河分明也想查。如今有了白王牵头，最好的机会他非但不要，反而有权衡利弊、制止白傅正查案的意思。
“本王知道。”白傅正仰天长叹，平复了情绪，说，“这事情没法查。阿尧是我儿子，到底犯下大错。离州那么多条人命因他丧生，本王都无法给他们交代。现如今，又岂能因为私心，大张旗鼓去调查逆子死因呢？”
“只是作为父亲，作为一个父亲。”
征战多年的半百老人忽然哽咽。平整了情绪，半晌才说：“作为父亲，想还儿子一个真相，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祁兮说，“一点都不过分。”
午后的风又暖又冷，拂过屋檐树梢，落下些许雪沫子。
白傅正不说话，几人也不敢再说。
“只是顺带一提，本王还需仔细斟酌。”白傅正挥挥手，道，“阿江别偷懒，练武去！”
白江拉着吴量跑远，白傅正才拍拍白河的肩膀，往着廊下走。
他边走，边低声道：“阿尧自幼羡慕你，我却只将你当作他的榜样，告诉他，作为世子，应该做到最好。这么多年来，我只当他是白王的继承人，却忽略了他作为儿子，作为人的心情。这害了他，也险些害了你。
“这未尝不是我的失职。”
“父王，事情都过去了。”搭上白傅正的肩，白河说。
曾经将他扛在肩头看上元灯花的铁血汉子，略显佝偻之态。常年练武的人肩背宽厚，不知为何，白河只觉得父亲瘦弱。
白傅正长叹口气，道：“我又未尝不知，对离州百姓，对白王府而言，阿尧的死去是最好的结局。只是对父母而言，终究意难平啊。”
父子俩缓缓走到院边廊下，白傅正道：“那段时日，兮儿二哥，与阿尧联系甚密，你是知道的吧？”
白河没说话也不意外，白傅正远远看了祁兮。
女孩子站在冬日阳光里，笑着看白江和吴量比试打闹，并没往这边瞧。
“有人说，阿尧逃狱那日在黎阳城里看到了祁林。”白傅正说。
“祁林是祁林，祁兮是祁兮。他们兄妹俩向来不睦的。”白河说，“父王莫忘了，当时他将兮儿打成那副模样。”
“我没忘。”白傅正严肃道，“正因为没忘……”他意味深长看了眼祁兮，说，“这样两个人忽然言归于好，才显得奇怪。”
祁林探望祁兮之事，府里有人通禀过了。
“长期不睦却忽然转变态度。会是冰释前嫌吗？这对他们来说很难。”白傅正说。
“他们两个。要么有了共同利益，要么有了共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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