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来到活人的世界，阿斯特拉还有些恍惚。
正午的阳光很烫，投射在阿斯特拉身上连影子都没有。
阿斯特拉盯着太阳，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死神和死神的手下并不只是晚上才能出来，不管多么的热火朝天，都不会妨碍他们将灵魂带走。
阿斯特拉随着记忆来到格林老宅，他看到了许多新面孔，这些是他的孙辈。伊芙和伊瑟尔的孩子，他们孩子的孩子，不知不觉间，阿斯特拉的辈分已经上升到了以往不敢想的高度。
他来到汤姆曾经的房间，面前的老人和记忆中的男孩重合，阿斯特拉微微弯下腰，指尖拂过花白的发丝，伴随着风，撩动了那缕白发。
汤姆在浑噩中缓慢睁开眼睛，他恍惚想起记忆中的一句话。
“爸爸会来接你的。”
爸爸。
阿斯特拉。
这个身份在他的人生中消失太久了，这个人也消失太久了，除了会动的照片，可以回应他的画像，孩子们的偶尔询问，还有顶着阿斯特拉的脸却早已衰老的人。他的人生充满了各种色彩，只能在零星的片段想起他。
“爸爸？”
“爸爸在呢。”
汤姆在恍惚中听到了一句回应，他的身体一轻，眼前是一道夺目的白色，紧接着是没有温度的怀抱。他几乎是习惯地，伸出手抱住什么。
他摸到了细长的链子，也看清了那抹白发是什么。
一缕白发。
他又看到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整个人缩在这个人的怀里，眼前是黑色的衬衫。再往上看，是隐藏在兜帽下的半张脸，熟悉的让他的灵魂都在震荡。
“爸爸？”
阿斯特拉将兜帽掀起，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一些。他最浓厚的牵挂就两个，一个是安德鲁，另一个就是汤姆了。一个已经踏上旅途，另一个就在他的怀里。
等汤姆也走了，他的牵挂稀薄，灵魂褪色，他该开始思考自己坚持的意义在哪里。
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爸爸在呢。”
他想多陪孩子一会儿。
阿斯特拉垂眸看着怀里不知所措的汤姆，略微调整动作让孩子舒服一些。
“和爸爸走吧？”
汤姆呆呆看着这个对他来讲莫名有些陌生的父亲，灵魂上的依赖让他主动缩进阿斯特拉怀里，可他总觉得别扭。
“爸爸。”
“爸爸在呢。”
汤姆感觉很多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百年时间，他长大改变了，阿斯特拉也改变了。
他不禁想起那个“阿斯特拉”在他提出要和自己父亲留在死后世界时的嘲讽。
经历了那么多，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怎么做？
汤姆必须承认，“阿斯特拉”是对的，人是会变的。
他思念阿斯特拉，年纪小害怕没有依靠的情绪占据绝大多数。可当他的世界丰富起来，阿斯特拉的身影逐渐模糊，在另一个“阿斯特拉”不断衰老的面容下逐渐退出。
再次相见，当初的心境和现在截然不同，汤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而且，不仅是他，阿斯特拉也变了。和自己记忆中的父亲有明显的区别，可汤姆却说不上来。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阿斯特拉当然能看出汤姆的不自在，他也知道自己变了，可却不知道哪里变了。他身边除了死神就没有旁的了，时间的推移让他对自身的变化不是很敏感，也让他对自己活着的模样产生了遗憾。
他想装出来，可是不记得了。
“对不起。”
阿斯特拉抱着自己的孩子温声安抚着，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爸爸也不记得以前是什么样了。感到不舒服不用藏着，爸爸明白。就当作一次和熟人的短暂散步怎么样？用你喜欢的姿态，我们去终点。”
为什么要道歉？
汤姆呆呆看着阿斯特拉。
盖勒特和他说起过他认为阿斯特拉最让人心烦的一点，不停的道歉，仿佛这是一种他开口的前兆，缺了就开不了口。
就像阿斯特拉留给他的书信。
阿斯特拉在为了自己的改变而向汤姆道歉，可汤姆觉得他没错。这种事怎么能分对错？
他也想说句对不起。
他也这么做了。
换来的是阿斯特拉略显迷茫的诧异眼神，和一个没有温度却更紧的拥抱。
“不要说对不起，汤姆。你没错。”
“你也没错！”汤姆立刻补充。
阿斯特拉似乎找到了一些曾经的感觉，他抱着汤姆，迈步向外走去。
“好，听汤姆的。”
活了百年的汤姆也找到了曾经做孩子时和阿斯特拉相处的感觉，犹豫了一下，亲切环住了阿斯特拉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迈入死后世界，汤姆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没有他想象过的阴森恐怖，过于平静的地方。这让他抱紧了阿斯特拉。
“爸爸，我会去哪？”
“去更好的地方。”阿斯特拉的一只手搭在汤姆的后脑上安抚着：“体验更多更好的事情。”
“那你呢？”汤姆脱口而出。
“我等着和汤姆的下一次见面。”
这是汤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以为阿斯特拉会避开这个问题，又或者直接面对后安慰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还会等着自己。
“可那时候，爸爸还能认出我吗？”
“当然。”
阿斯特拉笑着捏捏汤姆的小脸：“爸爸会认出你的。”
汤姆体会到了欣喜，汹涌的悲凉又涌了上来。
他没有忘记阿斯特拉给他的陌生感，下次再见，他还能记得上一辈子的父亲吗？阿斯特拉又还会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吗？
汤姆不知道，可是汤姆不敢问。
他只能胆小的缩在阿斯特拉怀里，被自己的父亲抱着一步步送往终点。
这种事太残酷了，可他却不得不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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