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所料不差。
五月中旬，神都洛阳。
舒远客栈，天字号房。
“属下谢信/秦一拜见大将军，见过大小姐。”
书案前盯着女儿算数的秦修远抬抬手，“坐。”随手点了点进数有误之处，明熙瞪大眼睛又重核算，亲爹火眼金睛，吐吐舌头。
摸了摸女儿柔软发顶，秦修远和两人面对面坐下，“你二人这次差事办得很好。”
这一趟差事不容易，江河边上争分夺秒，泥浆浑水碎冰里淌，谢信控马行经水渠时马腿打滑连马带人不慎摔进田地里，右颊上还留着一片青紫的结痂印记。
明熙算完一小页歇笔靠过来，按耐不住有些心疼，“夫子除了脸上这处，身上可还有伤处？”
谢信大大方方的，双手搭在膝盖上，“小擦伤罢了，只脸上这处撞在田埂上，看着吓人些。”言语温和，柔和目光落在自己的女学生身上，“明熙这一趟归来有大长进。”
双目明亮里多了抹坚定，小腰板无形中挺直，和人对视时少了好奇探索，多一份自信大方，娇娇女童声逐渐沉淀出娇俏利落的力度，人的长高了。
身穿浅粉淡绿双色的褙子开衫齐腰间色裙，白皙娇俏，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一看就知此趟出行适应得很好，周边人照顾得当。
明熙出门行走大半年，见闻大增，不曾见识冰排及其治灾，遇到夫子更是一副求知若渴的学生模样，连连提问。
师生俩将小课堂开到洛阳，问者疑虑有度，答者有理有据，秦修远凝神听着女儿问题一个个抛出去，寻根问底的架势和妇人如出一辙——若是想了解，方方面面都得扒清楚，将各方消息内容综合下来，自己下定论。
不要你以为，我要我以为。
人小主意大。只女儿还小，尚缺那份鹤立鸡群的自信和骄傲。
“夫子，按你所说，治灾最要紧是银子，人马和时间。明熙以为你和秦一将军才是顶顶要紧的，言出必行身先士卒的主事人，制定出省时省力的章程，事半功倍。”
说完偏过脸来，甜甜笑着，“爹爹，冰排信报传过来时您忧心思虑，如今淮南险情排除，春耕有序，女儿觉得夫子和秦一将军立最大功劳。”
秦修远笑而不言，看向谢信。
谢信轻松下来，“大将军，三家商行一口气给我们提出八十万两的白银，百姓一看老老小小都铆足了劲跟着干。天时地利有缺，人和补进，险情是关系百姓生计性命大事，人人皆全力抢时间，令人动容。夫人和郑将军高瞻远瞩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安排银钱人马，我和秦一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微薄之力担起这一份责任来。”
“谢信/秦一，幸不辱命！”
待重新落座，秦修远循循善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明熙，江河宽窄，沙石深浅，水流大小，舟楫好坏，前进方向，舵手智慧，船上负重，天气好坏，诸如此类。成则为众多合力，覆则亦或是合力，亦或是其中一不就。”
“你娘亲举过例，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并非看最长的木板，而取决于最短的木板。只其他木板合力，又能扬长避短，千里之堤能溃于蚁穴，运筹帷幄之中又能决胜千里之外，其中奥妙，玄之又玄。”
明熙神情震动，喃喃细语，“由荆州至杭县，明熙目睹舵手经验丰富，把舵敏捷，更是日夜未休，心里便直率认为江河航行靠舵手。如今听爹爹一番话，才知目光短浅。舵手技术固然可敬，其他处处更是相辅相成。”
在门外候着的季守送个脑袋进来，“姑爷，三楼雅座已备好餐食。”
秦修远点点头，“路途舟车劳顿，餐食简陋，如今事毕，好好用完饭再促膝长谈。”
说罢先行起身，明熙紧跟在后，季守走近她挨着，“明熙小姐这顿多吃饭，哎哟，你这趟人是长高些，一路奔波，瘦了不少！回到长安，小姐得心疼。”
“季守叔叔，明熙看每一个人都比出门前瘦削许多，你也瘦了。出门哪有在家安逸，回家养些日子，肉肉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季守紧皱眉头，“你生病两回，要小姐问起你路上衣食住行，季守哪里敢有半句假话。”
说完觑觑右前方的大高个姑爷。
秦修远没含糊，人在前边走，话往身后抛：“机要大事不可瞒，此等事宜由我言与她。”
那姑爷你自求多福。
“好嘞！”季守这下真正无事一身轻，洛阳这几年他来得频，这班官员和守城将领大家熟悉得很，政务没什么歪腻，短暂落脚歇息一两天便可打道回府。
长安，他季大掌柜又回来了！
两拨人一商量，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当即吃过饭便早早洗漱准备歇息，唯有明熙欲言又止。
每到一处，爹爹都会带她行走街市，探索百业，讲解见闻，住在洛阳城时她还小，如今旧地重游，心里想着像以往一般停留两三天呢。
秦修远擦脸，吩咐埋头看书半天没动的女儿，“明熙，早歇息，明日早起。”
“……”明熙纠结，“爹爹，女儿原本这次想重游神都。”
秦修远：……再不回去，你娘亲要把我儿子女儿都送人了。
“洛阳长安相距不远，日后有的是时机重游。我们出门半年有余，恐再不回家，小三小四将我们遗忘。”
明熙撑着半边脑袋，“不会的，爹爹半年有余，也不差这两三天呐！”
差的，秦修远随手晾上擦脸巾，“以往爹爹每次出门，明熙不是盼着爹爹早日归家？家里也在盼着我们早点回去。”
明熙设身处地，确实是这么个回事。
“好。那下次爹爹还带明熙出门嘛。”
“乖女儿，当然。日后等你们长大了，天高地远，爹爹和娘亲只会放手由你们去闯。”
天地广阔无垠，从来不只宅院的四个角。
明熙这下满意极了，“爹爹娘亲对明熙真好！明熙长大后护着小三小四，爹爹就带娘亲出远门游历各地河山，娘亲肯定会开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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