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林野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道歉，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欠父母一句对不起。这句话早该在他选择进入部队的时候就说出口，只是那个时候对他来说什么都还是未知数，所有的一切生活，工作，感情，人生，全都是未知数。
他只能把这句迟来的道歉暂时搁置。
除了队里的纪律让他无法对外言说之外，他没有想过隐瞒任何人，特别是父母。
“时间过得真快啊儿子，你已经长这么大了”父亲没有叫他起身，他也明白有些话没说清楚之前林野自己也不会起来：“从小到大，你几乎没有犯过什么错，也没来书房跪过几次，倒是你弟弟总是在这跪着。”
父亲宽厚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林野的脑袋上，这一瞬间让两人都觉得回到了儿时那样，温暖而让人从心底认为自己是被爱着的。父亲的手慢慢转到了林野的肩膀上，捏了捏之后又拍了拍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林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摇了摇头，他腰板挺的很直，但头却是低垂着的，沉默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向父亲的脸，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亮着的，只是带着明显的歉疚。
“您不生我的气吗？”他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哭腔。
“……”
回应他的是父亲长久的沉默，似乎这个问题让他很难回答出来。
昏暗的台灯混着工作页面的电脑桌面，两束暗黄昏蓝的光线交叉纠缠在一起打在父子两人身上，七分相像的脸是同样的抿着嘴唇的表情，晦暗不明难以让人仔细琢磨的神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父亲问他。
只是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明确，林野不知道问的是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云争渡，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男人。
“高三。”
“你高三就开始谈恋爱了？和他？”听了林野的话父亲忍不住皱起眉头，搭在办公椅扶手上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不是，是高三的时候第一次见面之后让我突然有了人生目标吧，可以这么说。”
人生目标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重了，重的父亲听完之后书房里又进入了长久的沉默。或许男人之间的重要交谈就会是这样，只问自己想知道的，再结合自己已经知道的信息穿插在一起，最后开始分析，随后做出总结。
云争渡父亲是见过的，可当时站的角度是林野的父亲去看自己儿子的队长和队友，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凭着满腔热血和责任感去保家卫国冲锋陷阵，身上那股子劲儿和安全感，让他很是放心把林野交给这样一位优秀的人。
可现在的角度是一位父亲，去看与自己儿子同性别的爱人。
“其实我是很生气的，小野，爸爸真的很生气。”父亲沉默良久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慢慢弯下腰来，低着脑袋看着地板。
从敲开书房门进来跪下，到现在差不多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林野的膝盖早就已经疼的厉害，不用掀开裤腿看就知道已经开始泛红，可他还是没有站起来说话的打算，脊背也依旧挺直。
在听到父亲说他很生气之后，他心里一惊，想要抬起手伸过去握住父亲的手腕，但却在半空中犹豫停滞不前。
“爸爸……”
“先让我说完。”父亲抬手打断他。
“小野，我对你对你弟弟有很大的期待，家里的公司也一直在等你们长大之后来接手。爸爸知道你从小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不管做什么事你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二十几年我忙于工作，对你和你弟弟少有机会管教，但我心里清楚明白，你们并不需要我来插手，是你母亲把你们教的如此优秀。”父亲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哑，似乎是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一对夫妻共同生活几十年，是彼此最了解的人，事情发生之后林野的母亲没有主动找过他，也什么都没有来跟他父亲说过什么，把自己关在书房的那些天里，每天除了过来送些水果，就是让王姨定时进来送饭菜。
有些事情，单靠别人来跟你解释，讲述分析是没有什么意义存在的，除非是自己不断地去思考去琢磨，直到有一瞬间你豁然开朗。
“把自己关在书房的那些天，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我也无法理解同性之间的倾慕和感情”父亲抬手捂住脸，声音听起来隐忍又很闷：“直到一天早上，大概是第七天吧，你母亲进来看我，我看见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就知道她在我把自己关在书房的这些天一定没有睡好，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林野没再开口说话，而是安静听着。他心里酸涩难忍，从胸腔迸发出来的一股子酸劲儿直达咽喉，再到鼻腔，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顺着泛红的眼眶喷涌而出。
“小野，大抵是这样的吧，你看见你的爱人，就像是我每日清晨看见你母亲一样，我爱她，敬她，她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早已随着时间和生活的流逝而融为一体。”说到这里父亲才松开手抬起头，主动握住林野停滞在半空的手，父子两人的手掌一冷一热相握在一起，逐渐的把对方的温度融为与自己一样的温暖。
林野点点头，把那股子酸涩咽回肚子里去，这一口难忍的酸咽下去之后就是无尽的甜。
“是这样的，”他轻声回应着父亲：“可您不生气我没有满足您和母亲的期待吗？”
“期待？我和你母亲对你跟你弟弟最大的期待是平安健康的长大，至于其他的……”听了林野说的话，父亲重重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在交代什么：“你不必满足于我的期待，你先是你自己，最后才是我儿子，但鉴于你的工作，我觉得你先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再是你自己，最后才是我儿子。”
林野震惊于父亲说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泛红的眼眶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找到了倾泄的出口，明明只有两只眼睛，却流下了四条泪痕。
一个是搁置许久的道歉，一个是当面说出口的理解，也算是在林野心里为他自己的感情画上了完美的句号，一个有关于父母祝福的句号。
“这次休假，能在家里待几天？”
“两天吧，队里时间很紧张。”林野扶着桌案站起来，捶了捶麻木疼痛的膝盖。
“下次再一起回来吃饭吧，新儿子入门，我该重新审视审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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