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转眼就到了中秋。
上一年的中秋，周言谦还是在牢狱中度过的，透过高墙上巴掌大的气孔得以窥见婵娟的一丝芳华。
今年却能在屋顶上，吹着无边的凉风，望着满城的光华。不远处的街市上，星星点点很是热闹，可窥见一丝节庆的气息。
沈代玥顺着他架的梯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这么高你怎么上来了？”周言谦连忙过去拉了她一把。
“怎么不知披件衣裳？”周言谦嘴上怪着，手上却麻利地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替她轻轻披上。
“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兜了一大圈，没见到一户人家在院子里‘敬月光’的！”沈代玥说这话时夸张地用手比划着。
“敬月光”是昭县人从小每年中秋最期盼的一个活动，大人们会将在自家庭院摆张桌子，桌上按照方位摆好香炉、火烛，再摆上瓜果月饼作为贡品，主位上还少不了一碟菱角和一碗茶汤。
待香燃尽之时，便是供奉上天之时。最后以茶代酒，遥敬仙子，再将茶碗中的茶汤弹走几滴，仪式方才算完成。
最后这茶汤都是要给家中最受宠的孩子喝，保佑能够得到仙子庇护，平安长乐。
“你哪是惋惜这个，你惋惜的是不能去“偷月光”了吧！”周言谦一语道破天机。
昭县的孩子期盼中秋，期盼的则是“偷月光”，在那一天，每家的院门都会在夜晚敞开，孩子们会成群结队地去每家供桌上摸上一个蜜桔，一块月饼，或是一把菱角。
总归，不会有人贪心到全部拿走，而被“偷月光”的人家，也会视为这些贡品是被嫦娥仙子笑纳了。
“等会儿那一桌子都是你的，你担心什么？”
园中正摆着张供桌，烛火在晚风中摇曳着，沈代玥望着它们出了神，“往常还不觉得，如今两位姐姐都不在，院子里倒挺冷清的。不过也算是好事吧！她们现在都有自己的家了。”
仿佛这样一个特殊的节日总能勾起人无端的愁绪，难怪故人常言：伤春悲秋。
“你说我以后会在怎样一个家里啊？”
怎样一个家？周言谦垂下眼眸盯着脚下的瓦片出神，怎样的家都不是自己现在能给得起的吧！
“其实我也不喜欢大院子，从前不管是昭县的沈园还是维州姑母家的王宅，我都不喜欢。”沈代玥望着远方出神，“我最喜欢的还是从前和祖母在乡下住的庄子，屋子不大，将将好可以住下一家人，最好再有许多空地，可以种花、种菜.....”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周言谦转头看去，刚巧看到少女白皙的脸庞上一粒晶莹的泪珠倏地滑落，他下意识用手去接，温热的泪珠低落在他的手心，像是在春日接住了一朵花。
每逢佳节倍思亲嘛！小姑娘大概是想自己的祖母了。周言谦犹豫着准备将她搂过来，以示安慰。一只手在俩人的背后抬起又放下，放下后又颤巍巍地抬起。
“周兄！原来你在这儿！”
是谁？偏偏挑这时候过来。身着一身招摇的亮芍药粉色浮光锦圆领袍，头戴赤金镶五宝花冠，浑身上下跟只花孔雀般的厉新正得意洋洋地朝屋顶的俩人招手，嘴里嚷嚷着：“快下来，大过节的跑屋顶吹什么冷风呐！”
小院半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下子涌进来了好几个人，都是从前章华书院的同窗们，他们是跟着厉新进来的。一打眼也瞧见了屋顶的俩人，跟在后头起哄：“良辰佳节，怎能窝在家里？快！跟哥几个一起去夜市上去！”
“是呀！周弟你都进国子监了，还不出来热闹热闹，这让我们几个多惭愧啊！”
“可是.....”周言谦不想把沈代玥一个人留在家里，可跟着他们一帮男子出去？他刚想如何委婉地回绝了。
“没事！我们也有两个带了妹妹一起出来了，可让她们一起结个伴！”许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厉新立马善解人意地开口。
再磨蹭下去就不美了，俩人只能顺着梯子下去与一行人相伴出了门，临行前还不忘将院中蜡烛灭了。
一群年轻人，脚步轻快，再加上一路走走笑笑，不消片刻就走到了夜市。正如他们所言，原来京城的中秋都是要穿戴整齐到街上逛上一逛的。
路上的小姑娘手上拿着各色各样的兔子灯、嫦娥奔月走马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元节来了。
“各地习俗不一样，我们这边每逢中秋，每家每户是要提着灯笼大街小巷走月亮的，走的不重复路越多，接下来的日子越是健康顺遂。”一位土生土长的京城本地学子向他们解释道。
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
正说着，鼓楼的钟声一声声响起，“哇！烟花时间到了，我们赶紧去护城河那边吧！”
众人就着满城月光，穿街走巷，跟着人潮涌近护城河附近。
每年都会有各地的烟花商在各个节日抢着为京城的百姓免费放烟花，其实也不亏，这些烟花商都是要竞标皇家的烟花会的，若是中间没出什么乱子与差错，那今年的皇城的烟火供应商就八九不离十了。
随着钟声渐宁，河对岸的第一个星火亮起，刹那间整片夜空都被缀以绚丽的色彩，一声皆一声，一花未谢繁花又起，直叫人看得目不暇接。
风从耳畔吹过，似乎有什么声音被风带走，沈代玥疑惑地转过头，凑到周言谦的耳边大声吼道：“你刚刚说什么？”纵使这样大声，还是被烟花燃爆声掩盖了不少。
五彩绚丽的光芒笼罩这个大地，周遭的城墙、山石、草木，还有她的脸上，而后又经由她的脸映入他的瞳孔。方寸之间，美得不似人间，周言谦忍不住呼吸放缓，生怕惊扰了此刻的光华。
“没什么！”
说完将伸手将她的头搂到肩头，一起欣赏眼前这转瞬即逝的美景。
至于其他的，她忘了，那就以后再讨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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