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光七年，榷易使盛易山巡视北府榷场，其妻楚简随行，与之同行的还有一双漂亮的龙凤胎，个子高一些是哥哥大双，脸蛋红扑扑是妹妹小双。
此时，马车的车帘敞着，两个孩子好奇地往外张望。
“大双你看！那里有个好漂亮的姐姐～”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口齿却伶俐得很，她长着一双杏仁似的眼睛，黑色的瞳仁大大的，长长的睫毛跟蝴蝶的翅膀似的扑闪着，此时正一脸惊叹地忽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指着马车外不远处惊呼出声。
“叫哥哥。”大双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
小双根本不理他，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站在高台上飞旋着跳舞的漂亮姐姐，一副口水都快滴下来的样子。
“这么漂亮？”大双忽地问。
“这么这么漂亮！”小双重重点头表示肯定。
“那和皇后姑姑谁漂亮？”大双冷不丁又问。
“当然是皇后姑姑最漂亮～”小双不假思索地回答，毕竟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简直和皇后姑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也是个有福气的小姑娘呢！说完，小双叹了一口气，觉得外面跳舞的漂亮姐姐也不香了，“我有点想姑姑了，也不知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弟弟还认不认得我。”
今年春天的时候，皇后姑姑生了一个弟弟，实在生得可爱极了，小双喜欢得恨不得当场抱走，要知道她的梦想就是有个弟弟，可惜之前她只有一个比她大了半个时辰还总喜欢强调自己是哥哥的大双，现在她终于有可爱的弟弟啦！
榷易使的马车经过的时候，不远处的沟渠中，狱卒正带着一队犯人在做苦役，见车队过来，他忙让众人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低头跪下。
在跪着的人群里，有一个面目苍老，头发花白的男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紧紧盯住了马车上坐着的妇人，一别经年，她美貌一如往昔，只脸上一道疤痕令美玉有瑕，正盯着看，背上忽然狠狠挨了一鞭子。
“看什么，赶紧低下头，冒犯了贵人你有几条命可以抵！”狱卒低声喝斥。
那男人却仍是没有低下头。
“娘，那边有个奇怪的人一直在看着你诶。”小双忽然道。
楚简闻言，顺着小双小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便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只是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认识她似的，不由得微微皱了一下眉。
“娘，他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好可怜哦，我们可以送点吃的给他吗？”小双见他眼巴巴的样子实在可怜，问。
“不可以。”大双板着脸道，“在那里做苦役的都是犯了大罪的坏人，如果不是姑父仁慈，他们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做苦役，早就被砍了脑袋了。”
小双听了，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大双，不许吓唬妹妹。”盛易山轻轻敲了大双的脑袋一下。
大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榷易使的车队很快驶过，狱卒又狠狠甩了那个一直盯着榷易使夫人看的男人一鞭子，“还敢乱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快干活！”
男人默默低下头，和其他面目模糊的苦役一样清理沟渠，没有人知道，他曾姓陶，出自殷月最大的世族陶家。
是了，现在殷月已经没有世族了。
新帝上位之后便干净利落地废除了世族，开始大肆任用寒门之才，如今早已换了一番天地。
大景汴京城，一个狭窄的巷子里，一个面带苦相的妇人正低头煎药。
“咳咳咳……”屋子里时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出。
岑姮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炉火，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只是眉心的皱褶不自觉越来越深。
“咳咳咳……”
曾经觉得好闻的药香味闻着无比刺鼻，烟熏火燎的令人心生烦躁。
一日比一日厌烦。
岑姮一日比一日后悔……明明母亲给她留了那么多钱财，结果她竟然蠢到用那一盒交子去和沈家交换一个嫁给沈川佑的机会。
不过短短几年，沈老爷沾了赌，败光了母亲留给她的钱财。
这种情绪裹挟着她，岑姮端了药进屋的时候，面色是阴沉沉的。
“你这是摆的什么脸色？”床榻上，一个瘦到了脱了相的男子盯了她一眼，忽地开口。
这人正是沈川佑。
当年她费尽心机也要嫁的男人。
岑姮没有理会他的找茬。
只是她的沉默显然让男人更不快了，他眉眼忽地带了几分讥诮，“这样的日子不是你使尽手段抢来的吗？如今怎么又不高兴了？”
岑姮如遭雷劈，“你说什么？！”
她声音尖锐到刺耳。
“不是你设计阿静摔了偶人么。”沈川佑看着她面容狰狞的样子，反倒平静了下来，淡淡开口。
“那是她蠢！”她尖声道，当年的事件就算有几分心虚也在这漫长又难熬的生活中被消磨干净了，她的手日益粗糙，脸上生了皱纹，腰身也粗了，她成了她曾经鄙薄的那种市井妇人，“用偶人算计盛晴光，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你们沈家就是一窝子小人！”
摔摔打打，尖声大骂。
左邻右舍不堪其扰但又已经习以为常。
“沈家又在吵了……”
“那妇人也太厉害了些，哪有女人这么骂自己男人的……”
“她那男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公公是个赌鬼，婆婆又是个刻薄的，全靠她撑起一个家，换谁能忍住……”
沈家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岑姮骂着骂着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盛晴光有福气，早早摆脱了你，如今人家可是皇后之尊，盛长桥成了国丈，盛大盛二成了国舅爷，听闻盛家牙行如今是殷月皇商，往来殷月大景赚得盆满钵满……”
“滚！滚出去！”沈川佑忽地打翻了药碗，怒道。
“我不滚，这里是我的家，我能滚去哪里呢？”岑姮轻飘飘地说着，弯下腰慢慢捡起地上摔碎的碗，“一个碗可值不少钱，如今家里每个铜板都是有大用的，你今天晚上的晚食就省了吧，待明日我买了新碗你再吃。”
沈川佑怒视着她，忽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岑姮面带微笑，看着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才上前拿了止咳丸送入他口中。
师兄，我们啊，就这么互相折磨着过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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