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戚飞白挑眉，“哦？人死后若没有执念，不久便会转世投胎，就算弥留人世，也多半没有神智。退一万步，林剑主的魂魄真被你招回来了，也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老太爷，你有把握？”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林老太爷恨声道，“我女儿尸骨无存，惨死在钱塘城外，就算只有丁点希望，我也要勉力一试。”
“好，”戚飞白当仁不让，“我为你做这个见证。”
林家在屋外设坛燃香，道场四周插上招魂幡，林老太爷亲自登坛做法。修者恭敬地递上招魂铃，林老太爷一手摇动招魂铃，一手抓起香灰，洒向空中。
“魂兮归来，天地四方！”
林家修者齐齐大喊：“魂兮归来，天地四方！”
林老太爷又喊：“魂兮归来，雨眠听宣！”
林家修者齐齐大喊：“魂兮归来，雨眠听宣！”
喊得大家嗓子都哑了，也不见道场里有什么魂魄归来的异象。大家交头接耳，都说林雨眠早已投胎转世，招魂怕是失败了。姜篱的心下微微松快一些，一心盯着道场，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被殷识微握着。
正当此时，忽然间天地变色，招魂幡被扑剌剌地吹动，坛上的香炷统统熄灭。
世界好些被蒙上了一层黑纱，周围雾蒙蒙的，气温也瞬间降低了许多。
姜篱脸色一沉，这是阴魂来了的征兆。
殷家的下人低低惊呼，只见林老太爷身边忽然多了个黑发覆面的黑影，阴恻恻地立在那儿，十分吓人。林老太爷见了她，原先威严的姿态不复存在，转眼间泪如雨下，俨然是个失去女儿的老父。
阴魂浑浊的眼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她浑身被烧得焦黑，脸上满是黑痂。
他端详她脸上的伤疤，痛声道：“这是雷法的痕迹……雨眠，你是雨眠么？”
“是……”她幽幽回答。
林老太爷泣不成声，试图触碰她污黑的脸颊，却摸了个空。
魂魄本为虚无，常人难以触碰。
林老太爷怔怔望着自己的手，老泪纵横。
底下的林家修者连忙提醒他：“老太爷，快问谁是真凶！”
林老太爷恍然回神，一字一句问：“雨眠，告诉爹，是不是萧家人害了你性命！你不要怕，大胆同我说，我为你报仇！”
姜篱眼皮一跳，脊背紧绷，犹如亟待出鞘的利剑，灵力蓄势待发。
坛上阴魂沉默半晌，悠悠答道：“不是……”
林家上下愣了片刻，老太爷也怔住了，问：“那是何人？”
阴惨惨的雾气中，阴魂突然变得面容扭曲，唇豁齿裂，似乎无比恐惧。
“是……”她破裂的声音在呼号，“剑祖……姜篱！”
话说完，魂魄登时飞散，雾气散开，天地恢复明朗，林雨眠消失得无影无踪。林老太爷怔怔地站在原地，底下众人也无比震惊，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凶是姜篱？
可她早已死了三百年，怎么可能是姜篱？
戚飞白瞠目结舌，道：“怎么可能？杀林雨眠的，怎么可能是我师父？”
姜篱很淡定，林雨眠回答得倒也不错，只是林家这些人恐怕是想不通了。
她正要离开，脚步忽然一滞……
等等。戚飞白刚刚说什么？
“喂，小子，你说你师父是谁？”姜篱很纳闷。
戚飞白抱着手中剑，轻飘飘乜了她一眼。姜篱这才发现，他那把缠着白布的剑轮廓好生熟悉。
他道：“你这女人既没德行，又没见识，没听说过么？我父亲传我剑祖的承阿剑，我娘传我剑祖的独门剑谱。得了剑，又得剑谱，我就是剑祖姜篱的唯一传人。”
姜篱：“……”
剑谱？
是了，她记起来了。十四岁时，阿竹羡慕她舞剑生风，可自己体弱多病，挥不了剑，只能在一旁默默观看。阿竹生辰之时，她削了把轻便的竹子剑，还专门为她画了一套简单利落的剑法。
戚飞白的剑谱，不会就是那本剑谱吧。
戚飞白看着林老太爷，没好气地说：“我师父死了几百年了，你女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辱我师父清名。我师父名垂千古，天下景仰，尔等若再出言毁谤，休怪我禀明我娘，治你林家一个不敬先贤之罪。”
林老太爷抹干净眼泪，灼灼目光再一次投向姜篱，“萧二姑娘，你敢对天发誓，雨眠之死与你无关？”
姜篱哼笑了一声，从容不迫地说道：“杀人的是姜篱，同我萧梨有什么关系？”
她提步要走，林家修者挡在山堂门外，堵住她去路。她尚未动弹，殷家子弟拥了上来，挤进林家修者中间，硬生生给她分开一条道。林家修者只好退让，目送姜篱大摇大摆走出山堂，扬长而去。
***
苍岚山离隐川不远，位于西北群山迭起之处。御剑飞天，瞬息可至。姜篱离开山堂，唤来飞仙剑，直奔西北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飞驰，转眼间就到了苍岚故地。三百年前的巍峨殿宇早已消失不见，就连断壁残垣也找不到踪迹，当年的护山杀阵毁掉了一切，如今满目只余群山苍翠，荒无人烟，好似此地从未有过一个百家朝奉的门派。
姜篱落在山顶，俯视潮水般波澜迭起的松涛。积雪已化，风流云动，那洁白的云雾恍若飞雪纷纷。真如殷源流所说，是她树敌太多，才给苍岚招致灭派之灾么？
熟悉的风吹着她的鬓发，可往日的一切全部消失无踪。
恍惚间，她好像又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唤：“师姐。”
当年被莫素心的通天鼎压断骨头，她在隐川休养，消息传回苍岚山。小师妹岑云芽、师弟燕珩和阿竹三人结伴，偷偷溜出苍岚山来看她。他们那时年纪还小，御剑只会皮毛，做不到瞬息万里。于是这三个家伙走一程子路，借别人的车坐一程子路，御剑飞一程子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三月的尾巴来到了隐川，出现在她的窗前。
她蓦然看见三个脑袋冒出窗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待看清楚他们仨脏兮兮的脸，才确信他们真的来到了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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