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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珞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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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神明也无法承受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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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在渔村,但大家还是像在京都的酒馆一般照常分工忙碌着。晚餐过后,当扈收拾起碗筷拎去村口的井旁清洗,萦风钻进厨房忙着打扫卫生,裴清光吃得心满意足,坐在院中闲适地望着远处的海面,孟流景帮萦风擦洗过灶台,走到裴清光身边,顺着她眺望的方向望去。

夜晚的海面漆黑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虽有月色照拂,但在孟流景看来,不过是浓墨中点了几笔金粉,掩不去压抑的底色。

“要去海边走走吗?”孟流景低头问道。

刚吃饱的人总是倦怠,裴清光本想婉拒,但当她抬头看向孟流景时,第一眼察觉的竟是他紧皱的眉头,于是鬼使神差点了头。

……

海风幽幽拂过岸边,浪花如勇猛的将士一般前仆后继冲上沙滩,却又节节败退着回归汪洋。

正是退潮时分。

裴清光和孟流景并肩走在沙滩上,踩过脚下被浪花打湿的沙子,不同于干爽沙子松软到一步一陷的触感,这些湿润的沙子像抱团一样紧密连结,回头望他们的来路,留下的是一个个结实的脚印。

裴清光低头边走边玩着脚下的沙子,迈出的每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凹陷的脚印,只需静待一会儿,便能看到脚印处泛上的海水。她觉得有趣。

孟流景也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她,裴清光自顾自玩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有心事?”

孟流景正愁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她主动问了,他便诚恳答道:“的确有些困惑需要掌柜的点拨一二。”

“少说这些文绉绉的话,”裴清光转身面朝孟流景,一步步倒退走着,“是什么问题竟然难住了我家这位金刚?”

孟流景听到“我家金刚”时心口一颤,飞快地扭过头无声轻笑,裴清光还以为是自己失言,停下脚步关切地望着孟流景。

孟流景边偷笑边朝前走着,直到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裴清光问的是孟流景的心事,孟流景问的是裴清光有没有被自己撞伤,不同的出发点,不影响他们异口同声的默契。

孟流景的眼角眉梢还挂着压不住的雀跃,裴清光见他喜忧无定,心中更是疑惑,于是直白问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

孟流景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我今天去了一位村民的梦里,在他的记忆里,明珠从未出现过,叶子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疯女人。”

裴清光眉头也皱了起来:“关于海难和海祭的事呢?”

“应该是全都记得的,或者说,全都想起来了,”孟流景有些迟疑,“这也是我现在的困惑所在,诸怀和饕餮都曾篡改过村民们的记忆。诸怀死后,由他改写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原状,但饕餮改写的那部分记忆却仍存在于村民们脑海中。”

裴清光有些头大:“可我们现在无法判断村民们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被篡改过的。”

“没错,”孟流景有些无奈,“凭我的能力暂时也做不到像饕餮诸怀那样大范围改写村民们的记忆,只能将真相送去他们梦里,至于他们愿不愿意相信我也不能保证。”

“可是他们也无法承受太过直白的真相。”裴清光见多了人和妖的矛盾,自然料得到村民们在得知被妖兽操控的真相后会有多么混乱崩溃,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

“或者……”孟流景咬紧后槽牙,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让我来闹上一番。”

裴清光疑惑歪头:“啊?”

“我今夜便入他们的梦,告诉他们明日正午海神会来巡视,务必前往祭台,无需准备任何祭品。”

裴清光笑:“你是要当海神?”

孟流景有些心虚,但还是点头:“诸怀死的时候饕餮没有出现,多半是穷奇放弃了在渔村的布局,但此前他们在这尝到的甜头可不小,难保以后不会有别的小妖来这里捣乱。”

“所以你希望他们见识过这片海域真正的海神,以后便不会被那些心术不正的小妖所蒙蔽。”裴清光似乎猜出了孟流景的用意。

孟流景摇头:“不止于此,我还会在这里布下结界,如果日后真的有小妖来添乱,我会赶来帮助这些村民的。”

裴清光欣慰地望向孟流景,虽然孟流景从未提起,但裴清光始终记得孟流景还是酒馆酒客的时候,那会儿他总是孤零零坐在离喧嚣最远的角落,最初裴清光以为他只是喜静,直到孟流景加入酒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时的孟流景并非喜静,而是抗拒与人类接触。

就是这样一个抗拒人类的妖,如今竟开始想要保护人类。

裴清光知道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所以尽可能将语气放得柔和:“可如果他们因此依赖海神怎么办?”

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人类在未曾见过神明的时候,或许会有愚昧的想法或行为,但被逼到绝路上时,这份对神明的期许会幻灭,转而用切实行动为自己博一条生路,可如果人类亲眼见到了神明呢?

他们是否笃信神明会在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出手相助?如果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是否还愿意过出海捕鱼的劳作日子?

又或者在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人类是否会一边怒斥神明不公,一边寻找新的能为他们带来好处的所谓“神明”?

裴清光向来不愿以恶意揣摩人心,但这些故事又确实在裴家过去数百年的经历里真实发生过。

这是孟流景从未设想过的问题,此刻也只能以沉默作为回应。

裴清光不急着渡化谁,也渡化不了谁,只安静地望着浪花翻腾的海岸线,和天边皎洁的明月。

神明是什么东西?在裴清光心里还不如高悬不落的日月星辰。

且不说世上本无神,就算真的有,想来也是不愿插手人间琐事的,那些经书佛法,颠来倒去不过劝众生分辨欲念降服贪婪,说到底还不是厌恶人类。

如此想来,或许酒客时期的孟流景,比裴清光这个活菩萨更像一位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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