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不再说话，双目炯炯，盯着棋盘。
又下了几十手棋，袁崇焕眼瞅着己落了下风，再不发起猛烈的反击，这棋就静悄悄地输了。
他在棋盘上反复搜寻，力图找到对方的弱点，猛瞥见黑棋有个断点。
袁崇焕毫不犹豫断了上去。
这一招，多多少少能捞回一点目数，这棋还有得下。
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卢象昇明明有断点，却不仅不作丝毫的妥协，反而大张旗鼓地反击。
这就有点过分了！小时候这样下棋，是要挨师父板子的。
袁崇焕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盯着棋盘算了十几步，不管怎么算，卢象昇这棋都太不讲棋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反击！
黑白两条大龙缠斗在一起。
按照正常的行棋分寸，袁崇焕在战斗中理应占有优势，但卢象昇的棋风异常凌厉，几乎每一手棋都是你死我活的拼命招式。
袁崇焕毫不示弱，施以颜色。
本来是一个无关大局的小争执，变成了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
又激烈地战斗了一百来手棋，袁崇焕忙中出错，出了一个勺子，顿时被杀得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袁崇焕爽快地投子认输。
卢象昇笑道:"承让了。"
袁崇焕突然明白，一个人下棋都能下得这么不讲棋理，上了战场那该有多不讲武德。
五千人全部绑上火药，和敌军同归于尽，这种打法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
一言不合就以命相搏，不妥协，不退让，死战到底，既不给对手留退路，也不给自己留退路，赢，就赢得惊天动地，输，就输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对手，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都说棋如其人，果然真实不虚。
又下了一盘棋，袁崇焕又大败，但他摸清了卢象昇的棋路，简单一个字，莽。
第三局棋，袁崇焕一个开局就将卢象昇干脆利落拿下。
袁崇焕试探地问道:"九台，现在大雪封山，我们确实不能拿黄台吉怎么样，不如假意与黄台吉和谈，将时间拖延到春暖之后，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孙子兵法云:围师必厥。如果不给黄台吉留一条活路，一味地强硬，黄台吉必定鱼死网破大干一场，滞留在辽东的难民恐怕要遭灭顶之灾了，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精锐之师也必定遭受重创。"
卢象昇道:"袁督师说得很有道理，但黄台吉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不这样，我唱红脸，督师唱白脸，我严词吓唬他，逼他与督师讲和。"
袁崇焕欣然同意。
卢象昇要向朝廷请示后再行动，袁崇焕说道:"道路又遥远又不通畅，来回往返十分浪费时间，不如一边与黄台吉联络，一边向朝廷报告。"
卢象昇说道:"这样不好吧？没有朝廷的允许就擅自议和，那可是犯禁忌的事。"
历史上的袁崇焕，一向胆大妄为，前脚督师辽东，后脚就擅杀毛文龙，又擅自与皇太极议和。
等到皇太极绕道蒙古，兵临北京城下，袁崇焕又要求带兵入城修整。
他的本意是复制宁锦之战的经验，但却犯了政治禁忌，导致他在己已之变中被凌迟处死。
而卢象昇的致命缺陷是过于刚直，容易折断。
朱由检接到他们的奏折，问孙承宗:"不战而取西平堡，值得与黄台吉和议吗？"
孙承宗沉默了半晌，说道:"与黄台吉和议，可得一时安宁，坏的却是朝廷三百年的纲纪。周天子承认三家分晋，是礼崩乐坏的始作甬者，这是千古的公议。
皇上开与乱臣贼子和议的此例，不怕西北李自成、张献忠，西南奢崇明，东南郑芝龙，群起而效之吗？到时候，朝廷何以应付？"
孙承宗甩出的这一顶大帽子，足够压死所有人。
朱由检道:"袁崇焕来信，黄台吉现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建州的粮食卖到了一石米三十两银。黄台吉为了能活下去，大杀辽东汉人。辽东大雪没膝，不论是袁崇焕还是卢象昇，都无法出兵解救辽东汉人。朝廷如果不与黄台吉和议，辽东汉人将被屠杀殆尽。
袁崇焕说，黄台吉在黑龙江以北建了六十四座大营，迁了两万建州女真过去，剩下的人准备死守辽东。朝廷如果想单纯凭武力解决辽东问题的话，至少要投入三十万兵力花费八千万两白银。
光拿下西平堡，就至少要伤亡一万五千人，然后辽阳、沈阳、铁岭、开原，一路平推……
孙首辅，朝廷真的做得到吗？"
《孙子兵法》第一章就是算账，能不打尽量别打，非打不可尽量省着点花。
孙承宗汗下如雨，"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还是请皇上圣裁吧。"
朱由检道:"和议就和议，反正他是宁王一脉。就允许袁崇焕和黄台吉接触谈判吧。千秋功罪，朕一人来承担。"
孙承宗再也无话可说了。
得到了朝廷的允许，卢象昇给皇太极写了一封信，袁崇焕派人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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