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没看过我现在的水平。”我说。
“不用看。依据我对你的了解，以及你自己的工作室，能够判断出来。”
“这么神奇？”
“我的哲学不是白学的。你挑剔的另一面是追求完美，不只对别人，也对自己。以前我担心你对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但摄影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把爱好都变成了职业、事业，可见是真爱。”
“也许因为这个好赚钱？”
“你？钱能拴住你？”
发几张照片过去，“这是我现在作品。”我说。
一再被肯定，开始觉得说出作品两字并不难。妄自菲薄的反面是不自信。
“不错不错。疗养院里之前有人来办过展览，我看你拍的比他们展览的要好。”
“疗养院里办展？谁的展，展什么？”我脑海里突然出现疯狂一幕——青山疗养院的整幢楼被涂鸦覆盖，楼里楼外到处张贴着病人们的画作……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莫非展览叫做’人类的疯狂’？”说完即刻懊悔。
“哈哈哈，你这名字倒起得好。可惜不是精神病人的展览。”一醒丝毫不以为忤。
我放下心来，“我可不敢掠他人之美，名字不是我起的，是人家第七世德布罗意公爵为他死去爱人办的展览。”
“这个第七世公爵是谁呀？”
“一个物理学家，获过诺贝尔物理学奖。”
是我新近读到的。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路易·维克多·德布罗意，曾放弃自己的物理研究，一心只为延续他那逝去的挚爱——画家瓦塞克——的项目。瓦塞克生前一直搜集他统称为原生艺术的作品，包括诗歌、雕塑与绘画，而创作他们的，有精神病人、流浪汉、智障儿童、吸毒者、酗酒者、性变态，一应俱全，因为在瓦塞克看来，他们扭曲的视像正是孕育未来神话的培养液。德布罗意跑遍了全法国的疯人院，去了欧洲各地，收购病人所能完成的任何艺术品，并出钱请他们创作。最后，他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展览——“人类的疯狂”，并将策展人的荣誉记到了瓦塞克名下。
“物理学家还有这么至情至性的，难得。”一醒说。
他告诉我，疗养院出于吸引更多高净值客户和融资目的，不知从哪里找来合作机构，在疗养院里举办了一些书画展和摄影展，并广为宣传。在他看来，展品大约是退休老干部水准。
“你意思说，我强过退休老干部水准？”我开玩笑。
“总之，好好把握机会。”
一醒要去跑步了，我挂上电话，这才顾上看大平梦露发来的消息。
梦露的关注点首先是，这个“有人”是谁，大平则立刻给予肯定，说确实可以尝试，既然是我今年的计划。
我回答梦露说，“Ray，上午他来看照片。”
大平立刻问，“Ray是谁？”
我这才想起他似乎还不知道Ray的存在，便回道，“投资人。”
梦露却说：“嘉叶的追求者之一。”
大平沉默片刻才说，“好嘛，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投资什么的投资人？”这一句却分明指着我问。
“你把来龙去脉对大平说清楚吧。”我叹气，@梦露。
梦露却说，“什么来龙去脉那么复杂，不就是一个想要投资你开个展的男人嘛，碰巧还喜欢你。”
竟是被她断章取义掐头去尾，说成这样。只得私信她，“你干嘛不实话实说，有什么怕大平知道？”
“我有什么好怕他？懒得啰嗦而已。”
“人家Ray最早想要投资的可是我们工作室。”
“不是最后没投嘛。”
“那大平也是工作室的合伙人兼创始人之一，有知情权。”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他？”
我彻底无语。
此刻我们三人的群里也寂静无声，大平未置一言。
想了想，我依旧私信梦露：“还是和大平说清楚比较好，以免他误会。何况原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会告诉他来龙去脉，但你不要觉得不舒服啊。”
“那还是我说吧。”
“这样当然好。”
梦露在群里发了声，“好了，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事情是这样……”对大平讲了她介绍我和Ray认识的经过，包括前不久在酒会遇到。
“嘉叶，他是要投资为你办个展吗？”大平问。
“啊，没有没有。他只是建议我开，说可以提供场地。投资是最早针对工作室，但我没有想好我们要不要扩张……”
大平立刻说，“工作室说好由你全权打理，当然由你决定，不用考虑我。”
我放心了。虽然知道大平不会介意这些，也确实原本早已约定，但终究他亲口再确认一次比较好。我不希望在我们三人间有任何嫌隙，哪怕仅是极细微的一点点。我们这样久的交情，经得时间考验，大家相伴至今实属幸事，但是一朝略有磨损，只怕毁坏起来也十分容易。与其异日维护、重建，不如时时小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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