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啊……你不会是被人诓了吧。”
李国富坐在出租车上，双手不断地搓着，舌头不断地舔着嘴上的死皮，看着比李从良还要紧张。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旧皮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买的靴子。
头发花白，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沟壑。
坐在衣冠楚楚的李从良身边，
李国富一点儿都不像是个他的父亲，
没有半点科技公司老总的样子。
反倒像是个被生活裹胁的老头子，作为员工，护送少爷去开会。
看着父亲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李从良的心也紧紧地缩了一下。
明明一年前，父亲还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的父亲，还意气风发，对公司的发展前景特别有希望。
每天和员工们打招呼的时候，都是笑呵呵的。
可是，随着公司亏损一年，李国富也再没了那份自信。
原本挺直的腰背，渐渐佝偻下来；
原本油亮的头发，渐渐变得花白；
就连原本的那股傲气，也荡然无存。
为了让公司继续运行，李国富被迫裁员。
很多有能力的人，都被他忍痛割爱，亲手送到了竞争对手的手上。
面对员工的不解与争论，他老泪纵横地摆摆手：
“对不起啊，实在是发不起工资了……”
“你们条件好，去了哪里都能找到工作。”
“要是有能力留你们下来，我怎么可能送你们走啊……”
再后来，为了给仅剩的员工发工资，他一咬牙，把公司的车卖了。
似乎是看出了李国富着急用钱，二手车市场的人杀价特别严重。
原价八十几万买回来的车，最后只卖了不到二十万。
这辆车一直以来，都是李国富的心头宝。
虽然已经开了几年，但车还是保养得像新的一样，特别漂亮。
离开二手车市场的时候，李国富还频频回首。
最后被李从良拖着拽着，才恋恋不舍地回头。
李国富的妻子，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
多年没有出去唱戏的夫人，也终于开始重新接活儿，专门去豪门宴会上献唱。
虽然要遭到别人的嘲笑和白眼，但挣的钱不少。
只要能补贴李国富的公司，他的妻子觉得值得。
可，看着妻子为了自己，重新开始了奔波劳累，李国富心痛难忍。
虽然妻子和孩子仍然无条件地支持他。
可李国富还是开始怀疑：
自己当初的决策，到底是不是对的？
自己的一意孤行，会不会害惨了所有人，把自己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以前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如今染上了烟瘾。
每天坐在公司里抽烟，一抽就是一整天。
愁云布满他的面容。
一年下来，他像是比之前老了十几岁。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着父亲每天的变化。
李从良恐怕都不敢认，如今这个颓废、懦弱的中年人，会是自己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
而前几天，当李从良从晚宴上回来，打开书房的门时，就看见李国富还是那副颓然的模样。
灰暗、低矮的书房里，烟雾弥漫。
屋里放着两张破椅子，一张高桌和一把豪华的椅子。
椅子和其他家具格格不入，但和豪华的装潢却刚好搭配。
从周围富丽堂皇的装潢就能看出来，在变卖家具之前，这里曾经是个非常高雅、讲究，而且奢侈的房间。
李国富直挺挺地躺在那唯一的豪华椅子里，双腿搁在高桌上，正在吸一款再普通不过的平价烟。
“爸，我们的公司有救了。”
李从良并没有嫌弃满屋呛鼻的烟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快速走到了李国富桌前。
李国富没听清李从良说些什么，只是麻木地应了一句：
“啊，你回来了。”
李从良站在桌前，眼中含着热泪，又说了一次：
“爸，我们的公司有救了。”
这一次，李国富听清了。
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不可思议地透着层层的烟雾看向儿子。
烟灰烫到他唯一还穿得下的西裤上，烫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小洞，可他全然不在乎。
抬手，他把烟摁灭在那张桌子上。
随着烟头灰烬的火的熄灭，李国富空洞的眼睛里出现了光亮。
“你说的是真的？”
李国富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儿子。
只是，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等自己的员工说，等自己的合作伙伴说。
可是他都没有等到。
如今，这句“公司有救了”从儿子的嘴里说出来。
要不是腿上烟灰窟窿里传来的烫痛感，他险些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李从良激动地握住了父亲的手，将晚宴上的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李国富当晚就决定，要亲自见见这个儿子口中的“IT大佬”。
他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如儿子所说，能救公司于水火之中。
出发前，他和妻子满屋子找合适的衣服。
想要在面见贺言宏时，能穿得体面些。
只可惜，一年时间，他苍老太多，也发福太多。
整个人都病态地虚胖着。
很多以前能穿的衣服，现在都套不进去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穿了一件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衣服。
出门前，看着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儿子，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我带着技术去就行了，有我儿子当门面就够了。”
当儿子叫来计程车，他坐上车后，却又忍不住忐忑。
计程车里，有股刺鼻的汽油味。
这股味道，让李国富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的那台爱车。
也不免连带着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他又颓然起来，甚至怀疑今天的会面，会不会是一场陷阱：
“从良啊……你不会是被人诓了吧。”
“那我们招人的时候都知道，刚大学毕业的学生，都不靠谱。”
“你找的这个大佬，连大学都还没来得及读，真的有用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恼了儿子。
也怕暴露自己的懦弱，更怕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活活失去了公司最后回春的机会。
“儿子，爸爸放心不下。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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