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已不像高中时代那样亲密。
姜月常常安慰自己，林青蕊不同储芳婷，她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很多话已经说不到一起，疏远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再次重逢，姜月才看清，无论身处怎样的世界，林青蕊就是林青蕊，改变的是姜月。
回去后，报社老师在总编面前表扬了姜月一番。
张艺彤也在实习生之间讲了今天发生的事。
大家看她的眼光截然不同了，姜月看自己，也不同了。
女孩子的牛角尖总是钻到自己也想不到的地方去——姜月回到合租的小房间，吃了一块超市打折的面包果腹，望着楼下无头苍蝇般忙碌的人，闻着飘进房间的油烟，心想，她要是周朝，也非得喜欢林青蕊不可。
那样骄傲，那样清醒。
那样倔强，那样锋利。
林青蕊是天上的月，山顶的雪，而她呢，也许就是这千家万户每日都会飘出的油烟吧，闻着嫌烦，还会催人老，但是想要吃饭，就必造这烟，必忍这味。
姜月转正后在报社干了一年半，考研离开。
总编极力挽留，许诺加薪。
她铁了心走。
也许还是无法摆脱芸芸油烟的命，但还是想挣扎一会儿，至少不要太快飘进油烟机。
姜月是跨考考研，读的国际经济法，这比原先的汉语言文学好一些，至少毕业之后的薪酬天花板要高很多。一些弯路，在开阔眼界后，人才能发现，至于现在走的是不是又一条弯路，她也不确定。
现在的姜月研二在读，导师带了四个学生，最爱领她出去。
她已见了一些事，还是会紧张。
这次的经济论坛，与当初遇到林青蕊的座谈会性质类似，只是规模更大，讨论的议题更多更广，熙熙攘攘的现场，一张张聪颖冷漠的面庞，姜月难免想起那个月光似的女孩，想她现在在哪里——
三年前，大家陆续毕业，林青蕊出国读研。
现在要是没有攻读博士，也许回来了，也许……再也不回来。
几年前，林家的公司上市后一度股价暴涨，风光无两，去年业务收缩，负面消息不断。姜月在同学会上听人讲，她家的公司不是主动收缩，而是资金链断裂，不得不卖出核心资产还债。
林青蕊从同学们口中令人羡慕的大小姐，变成了有些微妙的讨论对象。
有人说，她爸林知无要当老赖了，她以后就不是威风凛凛的林大小姐，而是老赖之女。
也有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早就转移资产，跑路海外，林青蕊的日子还是照样滋润。
其实整个房开行业的不景气早有预兆，大公司接连暴雷，姜月身在象牙塔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林家的公司在全国来说，规模中等，又是民企，恐怕是最先知道“水冷了”的。
姜月跟随导师落座，抚了抚包臀裙上的褶皱，心里空落落的。
说来奇怪，自高中毕业，她最常想起的不是周朝，也不是那已经结了两次婚又离婚的怨种好友储芳婷，而是林青蕊。
她就像一个路标，虽不联系，但是一直都在给她指路。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到底是怎样的呢？
姜月还是不懂。
尽管不懂，又时时挂怀，常常想念。
嘉宾入座，主持人开讲。
她在大腿上摊开笔记本，俯身记录要点，突地，有点熟悉的男声传来，抬头一看，正是当初她跟随报社老师采访过的翟教授。
这只老狐狸近些年敛财无数，正如林青蕊所说，是个骗子，社会上的负面声音已经很大了，没想到主办方还是邀请他。
姜月深深叹口气。
心想，今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被这姓翟的骗了。
身旁的导师看到翟教授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姜月有些气愤，包括导师在内的明眼人大概都知道台上的翟教授是什么货色，但是偌大的会场，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揭穿。
这个世界，怪不得骗子横行。
根本不是傻子太多用不完，完全是聪明人全成了哑巴，成了共犯。
时间过去得越久，见的事情越多，姜月耳边越是重重回响那句话——“至少我还有愤怒”。
这个世界聪明人太多。
聪明，也许是林青蕊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了吧。
姜月阖拢笔盖，蹙眉望向导师，“翟教授讲的那些没问题吗，娄老师？”
“他根本就不是教授，头衔都是假的，你说他讲的有没有问题？”
“那怎么没有人揭穿他？”
“姜月，你已经学了两年法律，你来告诉我，哪条法律能管他？”
姜月哑口无言。
关于这个骗子的负面消息很多，苦主也很多，但是至今官方都没有批捕他，没有确凿证据是一则，没有法律依据是另一则。
翟教授的项目全都在监管不到的灰色地带。
偌大的场馆，姜月的心静得发毛。
她仿佛看到眼前的路又弯了起来。
嚯——
全场哗然，大家不约而同伸长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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