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岫，你可知，此生让我最害怕的场景是什么吗？”
韩侂胄抹了一把眼睛，抬眸问韩远岫。
韩远岫蹙眉说：“战场上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
“不！”
韩侂胄摇头，吸着鼻子说：“我也以为，最可怕的场景是见到自己的士兵惨死在战场，无人生还，然而，当我看到你祖母浑身鲜血躺在床上，自己都已气若游丝，还在挣扎着哀求稳婆保住孩子时，我仿佛被凌迟！”
“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们孩子的生机。”
“那…孩子呢？”韩远岫讶然问。
他还不知，祖父与祖母曾有过孩子。
韩侂胄难过地说：“那孩子本就是艰难诞下的，不足月，便夭折。”
“自此，我就成了孤家寡人，没了妻子儿子。”
他凄然而笑，泪光再次闪烁，“你祖母躺在血泊中的画面，久久让我挥之不去，我以前从不知晓，女子生产竟比打仗还要可怕，一不小心，便会踏进鬼门关，母子俱亡。”
韩远岫伸手将他搂住，“祖父，你饿了吧？我们去用膳。”
原来，祖父也是个痴情种！
他终于明白，为何韩侂胄要收养孩子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祖父，居然畏惧女子生产之事！
如果重新来过，祖父应该会弃小保大吧？
“远岫，今日早朝，发生了哪些事？”
一碗米饭下肚，韩侂胄总算恢复些精气神，与韩远岫谈起了正事。
韩远岫皱眉说：“官家不许再提‘伪学’一事。”
韩侂胄愣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吃饭。
片刻后，他放下筷子，对韩远岫说：“莫慌，科举还有些时日，此事仍有转机。”
韩远岫点点头，没说什么。
其实，他对“伪学”持中立态度，不支持不反对，只因，他认为道学有好也有坏，去其糟泊留其精华最为合宜。
只可惜，不管是赵汝愚一方，还是祖父一方，态度都很极端，不赞便否。
“远岫，我有一事相求。”
饭毕，韩侂胄带着韩远岫去后花园遛弯消食，随即提到了齐日的事，“听莞儿的意思，齐日那孩子有些掰不过来了。”
“祖父是希望我来帮他纠正言行？”韩远岫问。
韩侂胄摇头说：“有比你更好的人选，你的时间宝贵，应该用在更重要的人事上。”
“比我更好的人选？”
韩远岫想了想，跟着就瞪大了双眼，“鲁叔一家？”
“正是！”
韩侂胄莞尔颔首，“把齐日那小子丢去鲁家打打猎什么的，男儿气自然就回来了。”
“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好好一个少年郎，整日待在烟花地，不是染上风流病，便是没了男儿气。”
“祖父说的是！”韩远岫点头。
“明日我便安排此事。”
祖孙俩聊完后，韩远岫感慨颇多，对自家祖父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玩弄权术的佞臣，但在韩远岫的眼里，他有情有义！
返回“岫玉阁”后，韩远岫没有马上就寝，而是找来一张纸笺，写下：“官家禁提‘伪学’。”
随后，他来到鸽笼，将一枝夹竹桃与这张字条交给“葡萄”，让它捎给赵浮岚。
咕咕——
“葡萄”叼着夹竹桃，飞上了夜空，很快抵达赵浮岚的窗边，啄开了窗户。
“你怎么又来了？”
刚就寝的赵浮岚被它的动静吵醒，疑惑地走了过去，照旧取下它嘴里的夹竹桃放进角落里的花瓶，再取下它脚上的纸笺一看，又惊又喜。
“看来此事对韩老贼的影响比我和贵人想得更严重！”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官家对韩老贼必生芥蒂，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器重。”
“这个神秘探官，对后宫前朝的事如此清楚，还是有些用处的。”
“只是不知他站哪个阵营？后宫的内臣也是有派系之分的。”
“不过他能及时通知我官家禁提‘伪学’之事，想必应该不是韩老贼的人。”
“但也不像贵人的人。”
赵浮岚思来想去，准备给贵人书信一封，让她查查此人的身份。
就在赵浮岚喂了些吃食给“葡萄”，放它回去后，便开始给宫里那位贵人写信：“不知木头兄是否向你问及过关于粉衣内臣之事……”
就在赵浮岚灯下执笔之际，新兴女冠宫内，也有一盏烛火在夜色中摇曳。
不过烛火微弱，仅能照亮执灯人脚下的路，让其身影半明半昧。
影子移动得很慢，一步一停，似是在小心提防周围的动静，直至来到东厨，轻轻推开门后，忽地一闪，消失不见，宛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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