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节日华光里，远离了场上的喧嚣，两人在石板路上并肩而行。
萧珩转头若有所思道：“你刚刚弹得很妙，只是那种悲怆...太过刺目。”
“多谢夸奖。不过是信手一弹。”
话语里的距离感让萧珩不觉一顿。
“方才的琴音充满愁怨，这绝不是信手一弹。”
梅清竹不言，萧珩又道：“五小姐精通音律，自然也听得出来，这琴音并非寻常闺阁女儿所能为。”
他的目光中笼着几分探询，似要问她究竟有何愁怨。
她的手指泛着凉，微微颤动着。
何种愁怨？被他始乱终弃的愁怨，还是所嫁非人的愁怨，还是在深宫中了结残生的愁怨？
她恨他恨到能骂上三天三夜不重样，怨到在深宫中长夜无眠数地砖时牙缝也在咬着他的名字，现在她又活过来了，他又站在她面前，她却什么也不能问出口。
世上还有比这更愤懑的事吗？
“我们买什么东西？”她平静地问。
萧珩一噎，道：“我早已想好，回去的路上靠近广场第一家店，买几支蜡烛。”
这倒是个好主意，一支蜡烛的光芒能填满好几间屋子。
“那我们回去买蜡烛吧。”她站定。
“一炷香要烧很久，为什么那么早回去？”他不大情愿：“难得...能出来走走。”
“殿下平日哪里不能去，还没有走够吗？”梅清竹皱眉。
萧珩看她一眼，笑了起来，清如潺潺春水：“你总是这样爽直。”
这该死的熟稔感。梅清竹咬牙低下头，一言不发。
她也许冒犯了他，可她是不会道歉的。
总归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夜风轻拂她裙裾，湖边星点般的花灯在水中荡漾。她的神情并不平静，面庞肌肉在不明显地抽动，很明显今夜对她的触动很大。
情绪波动下，她就再不像月光一样淡冷抽离，倒像他养的那只廿七，每次有人惹它了，它就在角落里自己蹲着，龇牙咧嘴生闷气。
萧珩心头一动，忽道：“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梅清竹霍地抬起头，钗头的坠子哗啦啦摇晃，光芒碎成一片乱七八糟的冰渣子。
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花灯...
“是你写的吧。”他微微一笑。
“不是。”
“你说谎了。”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默默跟随的李贵。
“别看了，李贵收起来了。”
梅清竹沉默了一会儿，道：“给我。”
“告诉我你写给谁的。”
“我随意写的，并没有写给谁。”
“不。心中若无人，写不出那般诗句。”
“殿下，你我不过几面之缘，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她含怒道。
“那你的确是写给某位公子的了。”
“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关系？与殿下有什么关系？”她眼圈泛红，突然拔高了声调。
总归以后是要另娶佳人的，招惹她做什么？
萧珩眼睫一动，静静地看她，道：“好，我不问这个了。那你可能告诉我，你的字，师承何人？”
她才刚要平复的情绪又提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字和他像，前世他也说过。
她字写得好自己是知道的。她在闺中幽居十几年，最爱做的事除了读书就是练字。母亲王芷当年带来了许多名家字帖，她没事就爱在房中写写。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字竟也恰好和他相似。
从前每次想到这一点，她心中吃了蜜一样甜，觉得这是她和他特别的缘分，说明他们注定是天生一对。
现在想来，真是一厢情愿啊。
那时候他还说，她的字和他精魄相通，就是锋芒太盛，反倒稍显孤介了。若略收敛些，就真真和他难分彼此。
当时她是怎么回他的？她说，我不要和你一模一样。我梅家五娘，也有我的独特嘛。
如今时隔一世，她的那一分孤介终于还是没了。她的字，果真变得和他一样，一样的外圆内方，舒畅磊落。
可那又如何？她就是她。
“我没有拜师。”她语气淡漠：“只是在家常临帖而已。”
“不知临的是哪位大家？”
她想说李老夫子，忽然想起李老夫子从不对外流传墨宝，皱眉道：“不过是博采各家所长。难道殿下不是这样吗？”
他微含笑意，看了她片刻。
这个梅五小姐，据他所知，从出生就一直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常年深锁闺阁，并不受侯府重视。
这样一个病弱闺阁小姐，才华横溢便罢了，又哪来的那么多伤心事，那么高的胆识见地，还有这么古怪这么不怕死的态度？
“好吧。”他道：“李贵，把花灯还给五小姐。”
梅清竹见他不再追问，长长松了口气。
再被他探究的眼神这么看下去，她只怕真的绷不下去了。
李贵跟在后面，听得吩咐，跑过来将花灯恭敬地递给梅清竹。
果然就是那个花灯。她接过来，走到湖边，把那首诗撕成碎片，和灯一起投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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