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夜起身，看到那么大的一个月亮，还以为天亮了，连忙找嬷嬷给我穿衣，可又看到屋里点着蜡烛，我就知道，我又睡糊涂了！”
锦宁边说边比划着，笑的裕荣合不拢嘴，裕荣没有孩子，所以格外的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小女孩，看锦宁的眼神都要化了，一会儿摸摸锦宁的脸蛋，一会儿梳理锦宁的头发，纯贵妃见她如此喜欢锦宁，就叫锦宁多给裕荣请安，毕竟多一个人疼爱自己的孩子也是件好事。
路中我们拜了龙王庙，祈求风调雨顺，又去灾区看望灾民，到了钱塘江边乘舟而行，江南女子美如画，几个人并排站着，就是一道风景，还有的女子大着胆子对皇帝抛着眼神，皇帝看了也是一笑而过，我打趣他：“江南女子的腰肢都是那么细，跟柳条似的，咱们宫里在江南长大的除了裕荣，便只有柏氏姐妹二人，可惜怡嫔容貌已损，她妹妹又没有她出色，皇帝不如在民间选几位看上眼的做个答应常在如何？”
皇帝微微一笑，江水在他眼中泛起波纹，是那样温柔，他道：“世间所有女子都不如孝贤皇后，更何况......”他顿了顿，可能觉得荒唐，险些失笑，“更何况民间选妃不合规矩啊。”
“圣祖仁皇帝的顺懿密妃就是圣祖仁皇帝巡幸时遇到的，后被带入宫中，因着出身不高，连生三子才被封为嫔，这民间的女子出身不高，到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皇帝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哀家想的是，自孝贤皇后和慧贤皇贵妃离世后，皇帝身边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令妃也好，舒妃也好，颖嫔也好，她们都是皇帝的枕边人，恩宠也不断，皇帝虽然宠着，但归根到底也走不到皇帝的心里去，希望日后选秀，能有个可人儿当皇帝的知己呢。”
我说了一大堆话，皇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侧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半晌才笑道：“皇额娘今天是怎么了，看到江南的女子竟然有这么多感想，儿臣只知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知己如知音一样可遇不可求，孝贤崩逝后，知己不知己的儿臣再也没有想过，毕竟世上像她那样好的女子，也只有她一人了。”
“这次出巡路过济南，皇帝怕触动情肠，不过城只在城外驻扎，孝贤皇后若在天有灵，看到皇帝如此，也会感到欣慰的。”
晚霞轻轻的覆盖在江水上，舟下的江水悠悠的荡漾着，孝贤皇后崩逝那天也是如此，回想起来，再美的晚霞遇到人的离世也变成了凄美，一晃三年，孝贤皇后崩逝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时间过得快又快，慢又慢，就如这江水徐徐的流动着，风吹流动的幅度就大，无风只有点点波纹，皇帝抬起头，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眼里有这落日余晖，眼眸也变成了金黄色，金黄色逐渐褪去，又变回了黝黑的眼瞳，他与孝贤皇后的二十年，又何不曾是这落日晚霞，美丽又短暂，二十年即一闪而过。
次日是孝贤皇后的三周忌辰，皇帝早早就遣了人去孝贤皇后灵前奠酒，晚膳时也只是用了几口就下了桌，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谁也不准进，直到天亮。
我们在钱塘江附近游玩了几日，起初只看到随行来的嫔妃和大臣看绮安的眼神有些异样，我也没当回事，直到近几日听到太监和宫女都开始在背后议论着她，我就发觉事情不对，找到绮安，问她怎么回事，绮安神色落寞，嘴角又衔着自嘲的讥笑，烛火一跳一跳的，晃的人眼晕，她甚少露出嫌弃的神情，起身将灯芯毫不犹豫的剪断了。
她幽幽的念着：“独旦歌来三忌周，心惊岁月信如流。断魂恰值清明节，饮恨难忘齐鲁游。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圣湖桃柳方明媚，怪底今朝只益愁。”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她又念了一遍，念完长叹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眼里有闪烁的晶莹，半晌，吸了吸鼻子，侧过头看向我，说道：“这是孝贤皇后三周忌辰那天，皇上写下的诗，皇额娘，您知道吗，自从儿臣当上皇后以后，有多少的眼睛都看着儿臣，那些眼睛有怨恨，嫉妒还有嘲讽，嘲讽儿臣不配当上这皇后，如今皇上写下了这样的诗，那些嘲讽更是四面八方的袭来，不想听也能听得到，不想见也能见得到，就连梦里，好像都有数双眼睛在看，数只耳朵在听，数张嘴巴在念。”
新琴旧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想安慰绮安，又不知从何说起，说皇帝是惦念孝贤皇后才会作此诗吗，可他的惦念却使另一人痛苦，我原以为绮安当上皇后日子会好过，现在看来，只要皇帝一天怀念着孝贤皇后，绮安就一天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皇帝给我请安时，我说起此事：“皇帝怀念孝贤皇后哀家可以理解，但这新琴旧剑的，可真真伤了现皇后的心啊。”
皇帝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下的乌青，还记得孝贤皇后崩逝的半年后，皇帝每每怀念她时，精神都是恍惚的，一个人坐在长春宫，一坐就是半日，去给她奠酒，也会说上好久的话，那半年，皇帝的白发如雨后春草一样相继长出，连眼角都生了许多细纹，身子一向康健的他，在那半年内先后染上了三次风寒，病中也不忘给孝贤皇后奠酒，可绮安作为一个新皇后，难道要承受孝贤皇后崩逝后，皇帝所做的一切吗。
“儿臣这些日子办事，也有皇后在侧协助，可皇后不比孝贤皇后跟在儿臣身边的时日长，有些事她也不明白，这心意上更是不能相通，想到从前儿臣的一个眼神或一个举动，孝贤皇后就能明白八九分，有她协助，事半功倍，叫儿臣怎能不拿皇后和孝贤皇后相比呢。”他顿了顿，又道：“儿臣这几日也是伤心糊涂了，过后会找皇后说清楚的。”
之后，我就没听到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声音，皇帝也不知道和绮安说了什么，他们二人一如从前，皇帝人前人后都会绮安有一定的疏离，绮安对皇帝也是淡然相处，回宫后，只比皇帝小两岁，已经三十九岁的嘉贵妃怀上了第四个孩子，舒妃又生下了十阿哥，没有子嗣绮安，在那些生育了子女的后妃中，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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