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诺迟迟没有说话，低垂着头缩在椅子上。
他的身体很瘦弱，可以用皮包骨来形容，缩在那里像是个在雨夜中失去双亲的小孩第一次来到陌生人的家里。
“不信任我？”酒叔笑了笑，递过酒壶，“喝一口，缓解缓解。”
陈一诺摇头。
“这么跟你说吧，王海冰伤的不算重，对于你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大罪。”酒叔笑着收回酒，“叔今天把话放这，只要你没碰过人命，好好配合我们，叔就能让你加入公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以后滨城小组罩着你。”
“等王海冰伤好了，叔亲自带你过去，让那个损小子当面给你认错。”
陈一诺还是不说话，要不是对他有所了解，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个哑巴。
“行，你不说也行。”酒叔深吸一口烟，扔在脚底捻灭，“紧张在所难免，叔也理解，那就叔问你一句你答一句总行吧？”
陈一诺依旧不说话。
“第一个问题，”酒叔直接开问，但声音放的很轻，“李丽芳，你的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听到李丽芳名字的刹那，陈一诺猛地抬头，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这个名字好似一只毒蝎，恨恨地蜇了陈一诺一口。
酒叔这个突破点是对的。
两天前，关于陈一诺的身世调查报告以及李丽芳的死亡报告特事局就第一时间送了过来。
陈一诺的父母在他5岁时离异，由李丽芳一人拉扯大，但并非他们亲生的，而是领养，李丽芳并没有生育能力。
李丽芳最近的一份工作确实是在洗脚店，附带某些特殊服务，但这份工作只是李丽芳的工作之一，她白天的工作是一家大型商超的收银员，晚上洗脚店的工作往往会到凌晨两三点。
5月17日晚，李丽芳上吊身亡。
法医鉴定，李丽芳的死亡符合自缢。
但奇怪的是，在此前，陈一诺专程去洗脚店点了47号牌的李丽芳。并且，李丽芳死亡的时间点和陈一诺归家的时间完全重合。
尽管法医给出了明确的报告，尽管那种设想看起来疯狂至极、灭绝人性，但结合陈一诺的能力来看，以及身边人对他们母子关系的评价，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邻居那里了解到，李丽芳是一个极度要强的女人，这一点从她没日没夜的工作就能看出来，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占有欲和控制欲极强的女人。
她对陈一诺很好，好到就连外人看起来都觉得是一种负担和窒息，陈一诺时常请病假窝在家里或许就是一种对李丽芳的无声抵抗。
据说陈一诺是一个不爱喝牛奶的孩子，李丽芳给他的牛奶都会趁李丽芳不注意倒进马桶里，实在没办法时就会顺着窗户倒到楼下，时间久了，墙上就会出现一道苍白的痕迹。
有一天李丽芳发现了，像个精神失常的侦探一样贴在墙上嗅牛奶的味道。她气愤地把陈一诺拖到楼下的草丛里，指着那道刺目的白痕一边大骂一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失心疯的魔鬼。
她骂陈一诺的不懂事，痛心陈一诺居然对她使心眼子，哭自己的含辛茹苦和不容易，没日没夜的赚钱供他读书，给他买最好最贵的牛奶，就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比别人家的差，最后却让楼下那条野狗捡了便宜。
可李丽芳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意识到，陈一诺不爱喝牛奶的问题，她自以为把最好的给他，就是对儿子最浓烈的爱。
所以酒叔不得不做出某种设想，如果这一切真的是陈一诺所为，那么酒叔就没有办法再把陈一诺单纯地当做一个无辜的孩子对待，因为就算李丽芳给了他太多太多的负担，也不应该做出那种事情来。
“那天你和李丽芳在洗脚店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酒叔继续问道。
“不要提她、不要提她……”顿时间，陈一诺顿就像毒效发作了一样，止不住地抽搐起来，忽然大吼，“不要和我提那个女人！”
“孩子，叔让你想起了什么难受的事是么？你要相信叔，相信叔能帮你。”酒叔安抚说。
“帮不了我……”陈一诺疯狂摇头，“你们谁也帮不了我。”
“叔从来说到做到。”
“没用的、没用的……”陈一诺只是摇头，像是被恶魔施加了只要说出某个禁忌词就会死去的咒语。
“孩子，遇到什么事了千万别自己硬抗，有些人确实帮不了你，但有些人确实想拉你一把。”
“溺水的滋味很不好受，也很无力，但叔，包括叔背后的整个小队，都愿意把手伸向你，不过最后上岸的取决权在于你。孩子，听叔一句劝，水下凉，该上岸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一诺突然无声地哽咽起来。
十八年来，好像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种话，更没有人愿意向黑暗角落的那个小孩伸过一只手或是递过一颗糖，他被李丽芳自以为的热烈的爱包围，可他的世界依旧冰冷的要命。
李丽芳有真正在意过他的感受么？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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