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五十分。
路平给吕美欧打了个电话。
废话没有，直接告诉她，钱已准备妥当，到时候刷卡。
他昨天匆忙，忘记要孙小庆父亲的手机号了，一切由她来安排。
直接挂掉。
七点十分。
路平把手机打到了魏老爷子那里。
魏友善相当高兴，叫了一口师傅，问大清早的打电话有何吩咐？
路平直言，想请魏老爷子过来出诊，也许半天，也许一天。
魏友善无话可说，师傅有令，而且是医令，徒弟不得不听。
路平高兴，又打给魏震东，让魏震东开车送爷爷一趟，来“有成诊所”。
临出门，又叮嘱老爸老妈，一切，魏老中医说了算，不得干预，否则今天的工钱扣除。
路平昨晚规定，在诊所干，无论是谁都有工钱，包括他自己在内，日工资，月结，有加班费，干好干坏有奖惩，实行基本工资加浮动工资。
这一项举措，是和王冉通电话中，王冉提出来的，主要是把诊所当企业来干，不是私人小诊所的概念。
吕美欧提到过王冉，晚上路平一回想，该打一个，就打了，闲聊中解决了他一个大问题，如何管理老爸老妈的问题。
路平放下手机，还在想，这是他的弱点吧，吕美欧不提，他真的想不起来打这个电话。
没忘王冉，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王冉，那时就装进了路平心里。
怎么能忘呢？
就是放在心里，想不起来管理罢了。
七点三十分。
路平开车，从家里出发。
路平出发时，心里相当忐忑，可以说，这一晚一夜，包括天明，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狼牙针。
狼牙针针尖，光秃依旧，毫无开启迹象。
狼师傅说过：“随缘吧”
这可是一句，颠覆不破的，谜语。
师傅啊，送死你也让徒弟死个明白啊，因此路平心里忐忑。
七点五十分。
路平到达医院露天停车场，把车子摆正，下车，关车门。
八点整。
路平出现在孔育特护病房门前，护士拦住不让进，路平没进，透过虚掩的门缝，对孔育微笑点头。
护士的身体一横，挡住了路平的视线，路平不知道孔育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或者孔育看到没看到他过来？
路平轻轻敲了下门，护士用身体遮住门缝，探出头来，看了看路平。
还好，不是昨天被点穴的那位。
路平诚恳地说：“麻烦您方便的时候，告诉孔育小朋友，他路叔来过，好吗？”
护士挺善解人意，点了下头，把头拿回去，门也就关死了。
路平不能在这里久留，不能给吕美欧打电话，打吕主任也不一定接。
路平慢慢移动脚步，离开这里，像贼，像密探，不，就是个无能的患者的朋友。
路平走路的过程当中，和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一比，什么神医？连个医生都不是，还不如医院里的保洁员，胸前有个牌。
八点十五分。
路平来到孙小庆房间门前，不是特护，也不让进，路平刚迈进半只脚，护士用力关门，把他关了出来。
“太不友好了。”
路平想着探头看，看见孙小庆父亲站在外围，咋撒着手，垂头丧气的。
路平给孙小庆父亲摆手，可能是这个男人，正专注于想事情，一眼不往门口看。
路平去推门，里面的护士挺胖，身子一横，死死把他挡住。
路平真的没有硬闯的勇气，因为亏欠。
路平站在门口不动，把手伸进胸口，摸摸狼牙针的针尖，滑溜溜的，戴着倒放心，不用担心触倒，针尖扎进胸口窝。
“醒醒，醒醒呀，别睡了！”
路平抽出手时，心里默念。
这是毫无作用的默念，到了这个地步，路平需要默念来给自己打气。
护士的身体移开，路平跨步进屋。
护士可真够忙的，在不停地检查，填写。
孙小庆平静地躺着，身上有不少仪器的导线，点滴也挂了好几瓶，似乎要把之前落下的液体全补上。
应该最热情的是孙小庆的父亲，昨天见过面，今天因为路平给钱，才有的这种场景，这种待遇。
父亲显然看到了路平，认出了路平，但还不如昨天有热情，看到路平，脸色一沉。
路平心也一沉，去看孙小庆，孙小庆双眼紧闭，不睁开看任何人。
护士是按流程走，路平进来也就一分钟不到，出去了。
绝好的交流机会，路平伸手去动孙小庆，被父亲扒拉一下路平的衣服，路平去看这个男人，这个中年男人，用手比瞪着，要一头撞死。
路平猜测到，这家人穷是穷，此刻，在病人生命接近结束之际，不希望有人给送钱，把孩子推进手术室。
把孩子推进手术室，就等于把孩子送走了。
可是，医院不会违背患者或患者家属的意愿，去做任何事，比如在这位父亲看，是变相杀人的事。
没有家属签字，是上不了手术台的。
道理父亲是懂的，何止是懂，是曾经父亲经历过。
父亲签了字，父亲的妻子，走了。
路平知道，护士或者医生很快就会进来，他必须利用这点时间和父亲沟通。
给钱都不高兴的人，不高兴是他离不了这笔钱，接受了这笔钱，因为，谁都知道，这里面还有希望。
给钱都不高兴的人，一定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想要。
路平深深明白，上去抓住父亲的手，往自己怀里带，然后从脖颈顺出吊坠，让父亲看，让父亲摸。
“这针尖，再早两天还在，不巧，不过，我没有食言，我来了，有我在，两个孩子都会没事的，你要相信我！”
“路神医，我爸不信，我信！”
孙小庆突然睁开眼，语气很弱，但气是从心里发出的。
父亲的手从秃秃的针尖位置移开，泪珠滚落，无语。
“闲杂人员出去啊，你们这是第二台手术，有什么问题没？”护士喊了一句，进屋看了看，转身出去了。
路平出屋，正碰见吕美欧进屋，两人错身，吕美欧抬头，见是路平，低声说：“专家快到了！”
这是有了认识关系，主任医生送给路平的话。
路平顿感轻松，顿感自己啥也不是，连保洁员和病人家属的资格都没有。
纯属自嗨，是个多余的闲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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