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黎又回到了之前那座小院里。
院子里又新来的丫鬟每天打扫，院子里一尘不染，甚至连他之前坐过的那把藤椅都还在，安知礼从白岳山带来的石香竹长势比之前茂密了很多，安九黎瞥了一眼旁边院子里的竹子，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推开门，他来到了屋子里，桌椅板凳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
他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感觉书桌好像比以前小了不少。
他随即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体态有了变化，才显得这书桌小了。
府上他熟悉的面孔不多，几乎都是新来的。
门旁边站着一个小厮，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目清秀，看样子，是个干练的人。
“府上现在有多少人？”安九黎问道。
“丫鬟仆从家丁总共能有个一百多吧。对了老爷，要不要都叫来点个数？”
安九黎摇了摇头：
“算了，我心里有数就行，现在都挺忙的， 府上各种事情，我能帮得上的很少，所以就不麻烦了。 ”
这小厮笑呵呵地想要解释什么，安九黎怕他坚持，就想了个由头，让他出去了。
安九黎提笔拿过来一页纸，见书案上放着一本诗集，署名是余程。
历经两朝变迁，余程在宁国，盛名已久，他在诗文上的造诣，早已超过了当初和他齐名的左密。
而左密，在仕途上，却比余程要走的更远，做为管公衍的门生，朝廷本来就比较器重，再加上左密兢兢业业，在朝中素来以忠直长者着称，翰林院只怕继管公衍以后，也就只有左密能堪当大任。
翻开一页，那是一首词。
安九黎有些讶异， 他印象中的余丘槽，可从来不写词的啊，他和左密不同，他自诩高风亮节，从来不屑于讨好权贵，经常就在故纸堆里找安慰。
因此，他写下来的诗文不少，他的受欢迎程度，当年安九黎有幸目睹过。
不亚于上一世粉丝追星，而且他看着都是真爱粉，年轻女性居多。
没办法， 余程长得帅，那一副样貌，放在上一世，也能妥妥地吊打网上的那些流量小生。
再加上，余程文墨颇好，一手写诗的本领，当代宁国，能与之比肩的，寥寥无几。
试问，这怎能不让女人喜欢？
安九黎一直觉得， 像余程这样的才子，真就是为满足那些少女幻想而生的，堪称完美。
可他呢，就是他孤傲了，在朝中混的似乎很不如意，写的很多诗里，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落寞。
因此，和左密截然相反，他很不喜欢管公衍为人，就因为他当初失意时，常年混迹在勾栏，写了很多脍炙人口的婉约词，很多写诗的同行都对他嗤之以鼻，这里面就包括余程。
余程甚至毫不避讳地评价，管公衍写的那些都是淫词艳曲，不足以登堂入室。
安九黎不知道管宰辅看到这句话是什么感受，反正像安九黎这样，很愿意吃瓜的群众是有很多，等了很久，管公衍一直没做理会，也不知道是因为朝政太忙，还是不愿意跟这个后辈较劲。
一直到这个事情过去了很长时间，热度都快没了，管公衍只借着别人的口传出了一句话，说，论填词赋诗，吾不如丘槽。
也大概是那个时候，余程才开始接着台阶写词的。
安九黎翻开一页，照着书本开始誊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写，反正就是停不下来。
余程的诗文有很多都别具一格，像词曲这一类的流行，最开始就是从勾栏瓦舍，这些风流场地里流传出来的， 也只有勾栏这种地方，词的需求量大， 容易形成产业，给那些暂时失意的士子一口饭吃。如果这些士子以后发达了，那就另当别论，就像宰辅大人那样，翻脸不认曲。
可余程就不一样了，他就不写那些莺莺燕燕，他就写名山大川，写访仙问道，写沙场兵戈。
估计边关沙场，余丘槽都从来没去过，可人家照样写的风生水起，而且只要一发行，就洛阳纸贵。这个不佩服都不行。
誊抄完一首词，安九黎把衣袖从桌子上拂了下来，这一手字，笔锋遒劲，好得很！
可即便这样，放在文人圈子里，他这写的就是狗屎，拿去到集市上，估计连看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连着写了几首词，天色已晚。他从书桌上起来，慢悠悠地走出屋子，往院子外而去。
廊檐还是那座廊檐，可能是季节的缘故，走在长廊里，有一种凉意，远处的池塘里，池水上票这些黑黢黢的东西，残枝败叶无人打理。安九黎坐在长廊下，望着那池塘，回想起当初正是在此处，他遇见了那个世人眼中的活神仙李剑山，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真正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复杂。
他入神地看着远处，坐下很久。
几个仆从将池塘清理了一遍，见安九黎还在发呆，也不便多问。
他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远处树叶凋零的枝桠交错之处，有一栋小楼，楼顶的匾额上写着养心斋。
当年宁齐两国白门关之战后，明面上两国握手言和，签订了一些文书，可背地里，滋生出的间谍系统从未停息过运作，宁国有暗卫，负责收集各种情报，甚至齐国下至关防戍兵，上至公侯，都在暗卫的监察之下，可以说相当恐怖。
当年这座小楼，不知藏了多少北齐人忌惮的密文，令狐钦北闯入这里，被安玲珑一剑斩落头颅，他穿越到这里的这一路曲折，大多拜令狐钦北所赐。
好在神羽司已经覆灭，而这座小楼，也不过就是做很平常的小楼，甚至门窗看起来有些斑驳破旧。
有一句诗，说的很好，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什么都会过去，什么也不会留下。不过是曲终人散而已。
安九黎望着那座小楼，撇嘴一笑，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回廊的尽头。
一路上，熟悉的亭子，以及无人问津的竹林，好像都没怎么变，可他没看到一些东西，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起一些人。
小玉、小月、李剑山、安玲珑、小虎、燕双贺、孟玉娇……
这些人，有些还有音信，有联络，可有些，已经阔别许久，杳无音信。
可他觉得， 还是会见的，即便相见无期，也应该祝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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