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霞明殿。
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让原本初春的天气又带上了丝丝寒意。
暖阁里点了一个火盆，跳跃的火焰将屋内的潮气散的干干净净。
姜星沉坐在妆台前，手却不由自主的摸上自己眼下的那颗痣。
她早就将脸洗净了，可商陆喷上去的那滴血却好像透过皮肤，悄悄和那颗胭脂痣融在一起，带着浅浅的灼热感。
虽然今日的事情都是按照先前的准备发生的，可看到商陆那绝望的眼神和眼角的泪，姜星沉还是觉得心头一滞。
“可真是叫人闷得慌啊。”姜星沉手覆着胸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若觉得闷，那我把火盆放到外头吧。”
黛杨说着便要招呼白桉一道儿将火盆搬出去。
“你真是个傻的。”白桉按住了黛杨的手，朝外头努了努嘴：“你去瞧瞧秋岚，殿下留着她，定然是有用的，别叫她轻易死了。”
“好，我这就去。”黛杨忙点了点头，拿着把油纸伞便出去了。
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殿下，娇月方才传话过来了，商溪已经醒了，只是还是有些发烧，需要好好将养着。”
白桉从袖中拿出一个小荷包，将里头的东西放在姜星沉面前：“商溪叫娇月把这东西给商陆送来。”
一粒黄豆大小的南红珠子静静的躺在黄花梨木妆台上，笼罩着一层莹润的光，一看便知是顶级的东西。
“这……不是她该有的东西啊。”姜星沉想了想问道：“本宫记得先前有谁送了两条南红手串，和这珠子成色差不多，只是比它大些。”
白桉想了想：“前年殿下生辰时，太子殿下送了两串南红手串过来。”
想到这，白桉忽然记起先前太子来公主府骑马，十次有九次都是商溪去送茶水的，如今想来……
“等下次太子过来，把这珠子还给他吧。”姜星沉捏着珠子看了两眼：“商陆为这个妹妹可真是殚精竭虑，她可千万别想不开，辜负了她哥哥的安排。”
“商溪能将这东西送回来，想必已经想明白了。”
白桉垂眸将珠子收进荷包，轻轻叹了一口气。
话本子常有女子为了报仇，先设计让仇人爱上自己，然后再一步步控制仇人。可话本子终究只是话本子，现实中又有哪个男子会因为一个女子就与自己父亲为敌呢？更何况这个男子是太子，他的父亲是皇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是一个小小丫鬟的命呢？
“他……怎么样了？”
白桉从感叹中回过了神，意识到姜星沉是在问商陆，一时间有些惊讶。
“商大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打紧的。”白桉顿了顿：“他还说……为了叫那钉子放心，让我将章柳院封了，不许人伺候上药，只叫青阳一日三次送饭。”
听了这要求白桉也觉得疑惑，若是商陆想表现的惨一些，大可以叫典药司的人将伤势说的严重些，这不上药却又是为何。
姜星沉却是知道他不愿上药的原因，毕竟他不是真太监，杖刑的位置又是在身后，若要叫人上药，难免会露出些端倪来，倒还不如自己忍着。
话虽是这个道理，可姜星沉心中却越发沉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胸前，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去拿雨具，本宫去瞧瞧他，偷偷的，别叫人发现了。”
白桉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才想劝阻却瞧见镜中姜星沉微微迷茫的神色。
“好，我去准备。”白桉说罢便去侧间取东西。
姜星沉却是鬼使神差的从一旁的螺钿小柜子里取了瓶伤药出来，塞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等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白桉已经从东侧间拿了两件油衣出来。
两人穿上油衣，又换了木屐，打着油纸伞趁夜色往前头去了。
到了章柳院后头的小门，白桉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钥匙，小心的将门打开。
木屐声被滴滴答答的雨声遮掩着，倒也不嫌突兀。
推门进去，里屋只点了个昏黄的蜡烛，商陆正趴在榻上，身上勉强盖着个棉被，似是睡着了。
白桉帮姜星沉把油衣脱下，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姜星沉也不坐下，只是定定的立在屋内，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商陆。
他的头发有些乱了，剑眉微皱，嘴也紧紧的抿着，嘴角还有丝丝已经干涸的血渍。
或许是因为后头实在疼，也或许是因为没人帮忙，商陆的被子只是勉强搭在身上，露了一条腿出来。
姜星沉看了两眼，伸手将他的被子盖好，又从荷包里掏出那瓶子伤药放在蜡烛旁。
“娇月已经把商溪带走了，你好好歇息，不出几日，赵忠应该就过来了。”
说罢，姜星沉也不管商陆听没听到，转身便要离开。
“殿下。”
一只还带着血渍的手轻轻勾住了姜星沉的衣角，商陆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闷，可语调却还是欢快的。
姜星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不知为何没有挣脱。
“你醒了，可还好吗？”
“殿下能来看我，我很欢喜。”商陆还有些发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轻轻的扯了一下手中的衣角。
姜星沉无奈，只得顺势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可商陆却还是不松手，仿佛是在把玩什么稀世宝物一般，一遍一遍的抚摸着姜星沉衣角上绣着的那朵垂丝海棠。
“商溪叫娇月送回了一颗南红珠子，那珠子是不是太子给她的。”
“是。”商陆动了动身子，转头直勾勾的看着姜星沉。
“娇月会照顾好商溪的，我也给她做了新身份，她会好好的。”
“多谢殿下。”商陆笑了笑，却还是眼也不眨的看着她。
姜星沉被这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
“盯着本宫看什么，本宫脸没洗干净吗？”
“不是。”商陆笑着说：“虽然知道殿下今日傍晚说的话都不是出自真心，但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可方才已瞧见殿下，那种难受便都没了，就像吃了灵丹妙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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