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打开电梯门，和源稚女一起猝不及防地被扑面而来的电梯里的积水冲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水从齿缝和鼻孔中挤出，路明非狼狈地抹了把脸，把鼻腔里的水擤出来，瓮声瓮气地说：“卧槽，东京的排水系统终于歇菜了？”
南方城市的梅雨季一样，东京进入某个时间节点之后，连续数天的大暴雨就没见怎么停过。他还一度感慨过日本匠人的精细度不愧是闻名全世界，地下排水系统居然做得那么到位——不过也有可能是这种极端天气太过于常见，像日本这种四面全是汪洋大海的小岛不知道哪一天就要被水漫金山，提前做好预防。
“歇菜”这个词源稚女并不陌生，之前从千黎那里听过。
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被倒灌的海水冲花了刚刚化好的精致的妆容，但他丝毫不在意，整个人面色煞白瑟瑟发抖：“是王将，王将来找我了。”
他像是那种经历过重大创伤的小兽，都不用看到当时伤害他的那些坏蛋，仅仅是响起那一幕就已经被恐惧扼住喉咙。
路明非想起之前在放学路上看到的被一群小孩子用石头砸的小猫，他鼓足了胆子把那些坏小孩吓跑，然而小猫对他这个“救命恩人”却也怕得不行，差点把他抓伤。路明非没办法，只能把手里剩下的半根火腿远远地撂给它，在暗处确认它吃下了之后才回家。
他没跟婶婶说这件事，就算被知道了也不会受到夸奖，反而大概率会责备他靠近这些小动物被抓伤之后还要破费花钱打狂犬疫苗。
但是第二天路明非还是从家里偷偷拿了一小块食物揣在书包里准备在路上遇到那只可怜的小猫之后喂给它吃，但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只小猫。
后来听过路的同学说他们路上出现了一只见人就咬的小猫，别人好心喂它，它甚至不等到吃完就开始发疯，被抓起来集中处理了。
路明非知道集中处理是什么下场，伤心之余又有点恨铁不成钢，如果小猫能分辨出来喂它的人都是好人不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了。但转念一想他又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羞愧，人尚且不能搞懂自己最亲近的人心里的想法，何况是一只猫呢？在它眼里这种可怕的巨大的两脚兽会拿着棍棒打它，看到它无处躲避的惨样听到它凄厉的哀嚎还会兴奋地大笑，然后加重力道。
凭什么指望着一个受了伤的人去坚强呢？
所以他看着如同惊弓之鸟的源稚女，只能尽量让自己软下语气安慰：“没有的事，这个情况就算王将来也要会游泳才行。”
他想说点俏皮话来缓解气氛，然而看到源稚女惊恐的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不明白，王将真的来了，他不会允许我和哥哥见面的。”源稚女眼里一片灰败。
可你跟那只象龟就只差几步距离了啊！
路明非急得像乱转圈，但现在泡在水里脚底踩空。再这么耗下去他们都要被淹死在这个地下室里，原始女俨然已经丧失了斗志，反复地说王将来了王将来了。
可王将来了难道不是更应该跑吗？你在这里就算王将不来也是死路一条！
路明非在内心咆哮，想着就算拽也得把源稚女拽走。
这不光是老大和师兄交代下来的任务，另一方面还源自于他对源稚女有一种隐秘地想报答的心态。他是一个怂得不行的人，这么多年除了千黎和小魔鬼，就只有眼前这个家伙坚定地相信他是个眼里藏着狮子的人。他不认同这个说法，但是被人肯定的感觉不赖。所以他也想对得起源稚女这无端的信任，最直观的就是带着他完成它一直以来的梦想，和他亲哥源稚生重归于好。
而且他着急出去，为了自己的命，也有些担心绘梨衣。
如果真的是王将来了，那他这么大费周章肯定不止为了源稚女，恐怕绘梨衣也是他的目标之一。想到当时在惠比寿花园遇到王将的时候绘梨衣的反应，基本上跟现在的源稚女没什么差别，他很担心这个。
然而正准备拽起源稚女的袖子的时候，路明非突然注意到自己周围的海水是猩红的，像是血一样的东西在水里飘散。
路明非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只看了一眼血都冷了。
壁灯锋利的边缘把源稚女的腰侧穿透。
他们被水冲的倒退的时候，源稚女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路明非不受伤害。但他已经不是风间琉璃了，只凭着源稚女的身体，要做这件事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路明非从水面冒出来，看着源稚女涣散的瞳孔，握住他的肩大吼：“醒醒，你还要见你哥哥呢！振作一点！别死啊！”
他的难过几乎要溢出来，源稚女这么做是为了他，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跟废物一样左看右看。他想哭，又哭不出来。真想摇着这个脑子不清醒的人问问，他跟自己真的有这么好的交情吗？值得他豁出一条命来救？他是千金之子，是最强的鬼王，而他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源稚女艰难地勾起唇，轻声说：“谢谢你，路君，我走不了了，你快离开这里。”
“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啊，如果在以前的军队里这可是杀头大罪！”路明非想也没想说道。
源稚女苦笑：“是姐姐说的吧，小时候她经常这么吓我。”
比起来沉默寡言的哥哥，他才是更为害羞内敛的那个。好多东西明明想要又不敢伸出手，怕得不到。好多事情明明想做又不敢付诸行动，怕做不好。那时候千黎就这么恐吓他，拽着他去拿喜欢的东西，去做喜欢的事，还说她自己在家已经准备好铡刀了，如果他敢再说这种话回到家就把他的头砍下来给她哥哥当凳子坐。
年少无知的他信了这种鬼话，被推着做了好多事，摸成小花猫跟千黎回到家里，然后排排站挨哥哥的训斥。
真好啊。
可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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