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兵卒圈围在一个包围圈里的被牵连者，有数千人之多。他们像是一群羊羔般，面对着石明这个杀神，两股战战，浑身抖如筛糠。就连母亲怀抱里懵懂无知的婴孩，也似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寒意与煞气，扯着嗓子放声大哭。目露惊恐的妇人，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地，企图捂着孩子的嘴巴，但却惹来更大的嚎哭之声。
石明的眼神，在一刹那间，不寒而栗。一股不可阻挡的澎湃杀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卷起冲天的巨浪，使得他整个人煞气弥漫，阴沉万分，令人不敢直视。
就在体内那股嗜血的冲动，像是张牙舞爪的猛兽一般，全然地控制住他时，他的手指，触摸到腕间的一串佛珠。佛珠细腻的触感，温润的质地，像是一股静静流淌的冷泉，奇迹般地浇灭了他心头的怒火。他紧绷着的脸，似是坚冰遇到了三月的暖阳，渐渐地柔和了下来。
“被牵连之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男的，悉数充军，女的，编入教坊司。府中钱财，田产，铺子等，悉数充公，用于重建蓟州城。”石明的声音，低沉，沙哑，却穿透力极强，清楚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城中房舍被烧，家园被毁者，到府衙登记造册，官府会对每家每户发放一百两纹银，作为抚恤补助，以助百姓重建家园。”
一语已出，全场皆惊。
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人，霎时柳暗花明，一时间喜极而泣。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的幸存者们，突然在黑暗中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也忍不住高声欢呼。
在这一片哭泣与欢笑相互交织，彼此渗透的海洋里，石明的声音，像是钟声一般，继续在耳旁响起，“胡人头领的首级，叛城官吏的头颅，悉数悬挂在蓟州城门之上，其它的首级尸体，全部烧了！”
一声令下，雷厉风行。
散乱的头颅，立刻被一身甲衣的兵士们收起捡走。而无数沾了油的火把，则划着弧线的痕迹，落到那些由头颅码叠而成的金字塔上，落到那些无头的尸体上，以及被叛城之人牵连的家眷身上，像是一堆堆篝火，燃烧在旷野。
皮肉烧焦的味道，在空中流窜。纵使令人作呕，可是，这一刻，竟没有一个人离开。
石明站在那里，火光映着他如雕刻般的脸，于坚硬霸气之下，竟透着一股萧瑟之意。突然，他喉头一痒，一股甜腥味，从胸腹直冲而上，他牙关一咬，生生地把它给咽了下去。
这些战后的安抚，蓟州城的重建，若不是非他不可，他早就撂挑子走了，哪里想浪费时间来处理这些琐碎？一想到冉燃坠崖的身影，他的胸膛，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便迈开步伐，大踏步地离开。
除了近身亲卫外，陷入喧嚣海洋的广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除了角落里一双清冷如月光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着一身素雅的袍子，整个人低调而内敛，像是一滴清水般，融在沸反云天，喧嚣躁动，宛如海洋一般的人群之中，丝毫没有引人注目。
这个人，正是一袭青衣的谢阑。他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着万众瞩目中的那个青年将军，凭借着雷霆万钧，霹雳铁血的手段，恩威并用，赏罚分明的话语，便将蓟州城惶惶不安，涣散崩溃的人心，重新凝聚起来，变成一股牢固的绳索，他的心里，也不禁微微动荡。
据传言，杀神石明，骁勇善战，锐利无双。但急功近利，有勇无谋，常常逞匹夫之勇，行鲁莽之事。可，哪里想到，传言无数，不如今日亲眼一见，亲耳所闻！
这个人，乍一看，手段铁血，残忍暴戾。但细深究，有勇有谋，心机深沉。既像山中的猛虎，凶悍嗜血，又像千年的狐狸，狡猾至极。
蓟州城有高大坚固的城墙，驻扎在此的守军亦是身经百战，可，为何蓟州城在一夕之间被攻克？野狼军既然反应如此迅速，战斗力这般凶悍，那为何一开始没有将敌人拒挡在城外？而胡人的兵马为何能够长驱直入，如同闯入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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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的问题，细细地思索，一层一层地扒拉下去，一直到核心部分，看到层层表象下掩盖的真相，真地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悚，以及震撼。
这无数的生灵，蓬勃的生命，难道真地只是权谋与诡计之下的棋子吗？想用的时候便用，无用的时候，便随意地舍弃？
谢阑环顾四周，看着周围沸腾喧嚣的人群，看着一张张哭着笑着的脸，不知怎地，一颗心霎时好像分成两半。一半感觉到无尽的苍凉与深深的悲哀，而另一半，则感受到一种令人发指的荒谬与可笑。
他静静地站立了片刻，然后，转过身，迈着轻缓的步伐，穿过喧嚣似海的人群，朝广场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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