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州州城登船后1日,船队都行驶在官河上,即将抵达目的地。
鼎新社船队的旗舰甲板上,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丹徒雄城,顾柯突然向身后的杨箕发问道:
“杨都虞侯,你可知为何庞勋之乱会发于桂林而盛于徐泗?”
周围众将闻言,心知这是自家团练使要和自己谈论如今在浙东声势浩大的庞勋余党庞文绣,借庞勋之乱作个引子。
说,
杨箕低头思忖了片刻,从自己最近查阅的众多邸报塘抄中搜寻关于庞勋之乱的各种信息,有了头绪后,才试探性地反问了1句:
“末将以为,庞贼起兵,乃是发轫于徐州武宁军作乱1事,而武宁军屡屡作乱,又以故太尉王智兴借伐平卢淄青叛逆李师道入主徐州为滥觞。”
顾柯没有对杨箕的反问合他之意与否表态,而是冷不丁又问了杨箕1个更为尖锐的问题:
“那为何武宁军麾下,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7军,屡乱不止,接连驱逐,杀戮节度使?诸君若有高见,也可说来听听,集思广益,绝不因言罪人。”
顾柯身为团练使,明着询问自家执掌军法赏罚的都虞侯为何他镇牙军频频作乱,杀害驱逐主官,说是指桑骂槐都算轻了。
但宁海镇军终究是个和旧式牙军完全不1样的团体,在其他军镇里敏感得不可示之于人的危险话题,在这里则是应当公开讨论如何避免发生同样的事。
短暂的紧张过后,见顾柯并非意有所指,而是就事论事跟自己探讨牙兵作乱的问题,杨箕和李延年等宁海镇诸将也就松了1口气,开始认真地思考并给出回答。
文化水平有限的都头杨存珪试探性地说出了1个在当下属于政治正确的说法,从试图道德批判上解读牙军作乱的原因:
“徐州牙兵跋扈,约莫是不识天子威仪,自恃武力藐视朝廷,贪得无厌,不思报效?”
听到顾柯和同僚谈及此事,脸色愈发阴沉的徐重进则咬牙恨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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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是节度使苛虐残暴,不恤士卒辛苦,妄加杀戮,4意克扣粮饷。”
顾柯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你们说的都对,但不全对。倘若仅靠道德教化和丰厚奖赏便能让作乱牙军迷途知返,河朔3镇又如何能割据百年?
但若1昧只知武力镇压,以朝廷之威势,连元和削藩也未曾彻底削平河朔3镇,不过数年便降而复叛,至今也唯有成德1镇与朝廷稍显和睦,卢龙镇去岁又起兵乱。
节度使中即便有贪枉暴虐之辈,也不足以解释各镇如此频繁的军乱,而那些被逐杀的节度使,其中亦不乏良善之辈。”
说到这里,顾柯终于给自己以上的发言中对朝廷与藩镇间关系的分析作了1个概括性总结:
“依我之见,牙兵作乱,根底还在朝廷财源匮乏,为御敌于外,不得已放权于藩镇,藩镇节度为笼络将卒巩固权势,再放权于牙兵,遂成国中之国,镇中之镇。
而牙兵凌上欺下,挤占粮饷,裹挟作乱,普通士卒实则也深受其害。
显然,光凭朝廷如今的武力和道德教化,断然是不足以平定天下各镇牙军作乱之势的,而庞勋之乱亦与往日的藩镇牙军作乱有极大区别,流毒至今愈演愈烈。
倘若朝廷再不改弦更张,只怕大祸不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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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柯首次公开向自己麾下众将提出自己心中对如今天下大势的见解和忧虑,顿时引得众将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在他们看来,庞勋之乱已经平定,浙东民乱愈演愈烈说到底还是王龟自己盘剥地方太甚,发兵平乱又太过操切所致,只要外镇兵马1到,顷刻就会平定,顾柯为何要杞人忧天?
可顾柯这番话1出,出身自润州镇军牙兵中1介十将,1直旁观顾柯发言的李延年猛然抬头,盯住了顾柯。
显然,他没想到此前从未执掌过兵权的顾柯能1针见血地点明,藩镇割据的根源也在朝廷而不只是在于藩镇,更是对牙兵作乱这1问题中错综复杂的矛盾提出了独到的见解。
甚至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警告说庞勋之乱不是终点,若朝廷不立即行动,还有更凶险的动乱即将爆发。
所谓“长安天子,魏府牙兵”,牙兵跋扈的问题在如今的唐朝可谓妇孺皆知。
要如何解决这1问题,从叛镇节度使到朝廷忠臣几乎都在思考,但却没有人能给出1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任何1种军事组织的指挥模式都源于内部的利益分配结构,改变人的观念很容易,改变背后的利益关系却很难。
顾柯宁愿从新开始编练1支兵马,也不愿接收旧人的原因就在于此。
这便是为何古往今来名将练兵往往都要另起炉灶,而非只在旧有框架上修修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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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会像本朝名将王式治理安南,越州,徐州等地的旧军时1样,治标不治本,等到他人1离任,便故态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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