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垂着眸子停顿了一会儿，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我便一直待在家中做个清闲之人，明面上帮着祖母打理庶务和产业，暗地里则继续读书习武、游学四方。宋家的暗卫营在那几年间扩大了三倍，不少赚钱的产业也陆续向祖地那边转移。”
“每逢年节我都会代替父兄参加皇宫的年宴，一边警惕着皇帝的言行和试探，一边伪装成平庸无能同权官们应付周旋。”
“武宗旻的忌惮就像是一把高悬于头顶的利剑，日日夜夜地煎熬着家中所有人的心神，我有时也会生出一些质疑与愤恨，为列祖列宗的牺牲和父兄的奉献感到不值……”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便开始翻涌沸腾，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心中的怒火与憎恨仍是难以彻底平息！
之后的悲惨夫妻俩都亲身经历过，宋曦并不想再提起那些令人痛苦的过往。
今生亲缘浅薄、长辈俱亡，短暂的相处时光里还是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
他想和妻子分享也是这些开心的事情，至于痛苦的那部分就让它慢慢沉淀到心底。
“十五岁那年，我曾偷偷跑到西北前线与他们见了一面，爹和大哥都让我吓得不轻，差点抄起兵器将我教训一顿，最后还是靠娘和祖母的书信替我求情，他们才勉为其难地放过我一回。”
“我那时可是专程去援助他们的，随行的队伍都带着好几车粮草和药材，为了将那些补给顺利地运到西北，我还特意调动了暗卫营的力量。宋家的所有产出都让我薅了个干净，接下来的一年家中都是粗茶淡饭地应付温饱，不少签了活契的下仆还以为宋家要垮，不断地找各种理由想要解契逃离……”
“我也是没办法啊！谁让狗皇帝和兵部、户部拉扯拖延呢，西北的宋家军都快要撑不住了，我只能冒险筹粮帮父兄度过难关。”
“我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事实上在西北的那几日过得非常充实开心！我和父兄已有许多年没见，有机会团圆当然要好好把握和享受！”
“我记得爹很喜欢城东酒肆的状元红，那次去西北我就给他带了几坛子，爹一喝醉就开始念叨我娘的名字，拉着我啰啰嗦嗦地问个没完。”
“大哥也很有意思！拍着我的肩膀夸得天花乱坠，一会儿说是‘二弟长大了、如此懂事为兄很欣慰’，一会儿又满脸担心地训我不该任性冒险。他俩的酒量比我预估的还差，半坛子黄汤下肚就开始颠三倒四了。”
开心的回忆涌上了心头，随之而来的却是遗憾和伤感。
宋曦眨了眨眼按下泪意与酸楚，喉间的更咽也悄悄地吞入了心房。
之后的故事他没有再讲，但身旁的倾听者却能想象得到他们相处的模样。
团圆对于戍边守将来说是最难得的幸福，哪怕只有片刻的相聚也是足以回味一生的美好。
俞雅岚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微红的水眸中带着几许怀念和痛惜，轻抿的唇角却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她也想起了在侯府度过的那些日子，以及宋母和老夫人温和慈爱的关心。
她们都是这封建异世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偏偏最后却没能得到一个善终的结局。
这几年来她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早早离京，后悔没能帮助宋家人度过死劫。
身上明明怀揣着那般强大的辅助，最想做到的事情、最想挽救的人，她一个也没能抓住。
宋曦深深地调整了呼吸，将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
回过神来才感觉到妻子的难过，胸膛的衣衫都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岚儿，你别哭，可是我说错什么惹你伤心了？怀着孩子不宜大喜大悲，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只管倾诉出来，不管什么麻烦我都能替你解决，千万不能忧思过度伤到了身子。”
男人手忙脚乱地替她抹去眼泪，干燥的大掌轻缓地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轻哄如甘霖一般舒怀，没过多久俞雅岚就止住了伤感。
她摇了摇头靠在丈夫怀里，嗓音还略微有点颤抖和更咽。
“我没事，只是想起爹娘祖母就有些难过，心里一时没忍住情绪。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地守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放开彼此！繁华人间或是碧落黄泉，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
宋曦紧了紧相拥的臂膀，虔诚而坚定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好！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地相守到老，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分开我们！岚儿，你也是我的归宿、我的心魂、我生生世世都要牢牢守护的幸福！往后不能再独自难过硬扛，所有的喜怒哀乐我们共同分担。”
夫妻俩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过了许久他们才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两人手牵着手正准备返回屋里，一转头却见宝贝儿子正在一旁悄悄抹泪。
疏忽大意的夫妻俩连忙给小团子擦泪，一边轻哄一边柔声地询问他为什么伤心难过。
小团子一手一边地拉住了爹娘，可爱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哀伤。
“爹爹娘亲不要哭，你们哭了我也想哭，祖父和伯伯他们也会在天上哭……”
看来这孩子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见他们伤心落泪才会共情难过。
俞雅岚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软发，满眼温柔地安抚道：“爹爹和娘亲都不哭了，煜儿也不要伤心了，咱们以后都要开开心心地生活，天上的祖父和伯伯他们才会放心。”
宋曦也拉紧了小团子的手，刮刮他的脸蛋轻笑道：“煜儿真乖，都学会安慰爹娘了，咱们现在都不要难过了，一起去吃晚膳，然后放漂亮的烟花，好吗？”
小宋煜扬起小脸点了点头，哀伤的小表情立即转换成软萌的笑颜。
“好！去吃饭饭，然后放烟花，还有放天灯，要把愿望写在上面给祖父和伯伯看，告诉祖母和曾祖母，煜儿又长大啦！明年还有弟弟一起！”
宋曦眸光含笑地将他抱起，牵着妻子一起向正院走去，“好，都依你。”
一家三口沿着庭院游廊徐徐走远，过往的悲伤和痛苦都被他们留在了原地。
或许哪日还会再回首忆起，但那时的他们肯定能够坚强地面对。
美好的记忆将在岁月中熠熠生辉，就如那些逝去的人事一般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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