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沾染了污迹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滚动声。羿昭辰坐在第一辆警车的后座,车身微微颠簸,窗外是飞速掠过的、依旧死气沉沉的街景。灰扑扑的色调并未因车辆的移动而鲜活半分,反而像一卷褪色的胶片,循环播放着疫病带来的麻木与压抑。
他靠着椅背,眼镜后的双眼微阖,但并未真正休息。
前排副驾驶座上,年轻的手下正聊刚接手的案子。
“还挺搞笑的,非说是闹鬼。闹鬼你找道士,报警干什么?”
“现场没撬锁痕迹,窗沿没有泥印,确实不像溜门撬锁……”司机把着方向盘说,“辖区公安署处理不了才上报的吗?”
“永远记住,所有怪力乱神都是活人在背后搞鬼。”羿昭辰闭着眼说,“这种程度的事惊动总厅……一个花瓶而已,到底能有什么用。”
“哈哈,您说得是。现在物价管制,市面萧条,等解封了,这种老物件说不定价格就回来了,人家心疼也正常……”
价格和价值可不是一回事,不过羿昭辰懒得展开去聊。他还在想,解封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于是屁也没放,只是继续闭目养神。
副驾的人又说:“那粉彩花瓶,是他们去年在霏云轩从六道无常神无君手里拍下的……只是这次看照片,又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羿昭辰眼皮都没抬,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中看不中用的玩意,上了年纪就成了宝?自打限令下来,街头连打架斗殴的都少见。上次给我整笑的,还是去年动物暴乱,满城给那些阔太太找猫找狗。净是些鸡毛蒜皮的事。”
手下人赔着笑:“科长说得是。不过,消毒水采购款,富商出了大头。非常时期,卫生处那边的大窟窿,确实指着这些大户填呢,一个都得罪不起。况且……医院那边,人命还是没少丢啊。唉。”
羿昭辰不想再听这些陈词滥调。
“车怎么开这么慢?磨蹭什么?我回去还急着找司令,有事。”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露难色。
“这……不是我不想快,这路上也太多鸟了……”
“一脚油的事。我就不信它们还拦着你了?”
副驾驶的手下人却帮着腔:“科长,情况……有点复杂。”
“几只会飞的扁毛畜生……”
能有多复杂?
羿昭辰眉头锁紧,带着被冒犯的烦躁,一把拉开身侧车窗上厚重的防窥帘布。
视线豁然开朗的瞬间,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几只……是铺天盖地。
目之所及,仿佛整个城市都被稀疏不一的、蠕动的、不祥的黑色绒毯覆盖了。墙头、电线、屋檐……所有能落脚的地方,都站着零星漆黑的鸟影。马路中央,车辆只能缓慢地前行,等待拦路的鸟雀飞走。它们胆子很大,车轮不碾到爪子边,都懒得抖翅膀。
但,前车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那是反应慢了半拍、来不及飞起的乌鸦,被无情地碾碎。一地凌乱沾血的黑色羽毛,被拖曳出长长的污痕。已经干燥了。
羿昭辰紧盯着这幅不同寻常的景象。
这还真让人觉得熟悉。去年那场席卷全城的“动物暴乱”,也曾有过类似的鸟群遮天蔽日的景象。但那时,至少还有麻雀、喜鹊、斑鸠,构成一片混乱而充满原始野性的喧嚣。
而此刻,占据视野的,只有一种鸟。
乌鸦。
它们漆黑的小眼睛,闪烁着冷冷的光,齐刷刷地注视着缓缓驶过的车队。空气中充斥着聒噪刺耳的鸦啼,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合唱。
这太离奇了。
三辆车组成的车队,好不容易才蹭回总厅。然而,这里的景象并未比街上好上半分。
分散的鸦群同样占据了公安厅的屋顶、窗台、旗杆和庭院里的树杈。它们没有攻击性,只停在那里,如一片片蠕动的、聒噪的黑色苔藓。永不停歇的“嘎嘎”声浪,如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整栋办公楼,钻进每一扇窗缝,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下车回到厅里,到处都是一片混乱。电话铃声、咒骂声、拍打窗户试图驱赶乌鸦的噪声混杂在一起,平日肃穆的办公秩序荡然无存,人人脸上都写着烦躁和一种被无形之物窥伺的不安。
羿昭辰沉着脸,逆着慌乱的人流挤进办公楼。他抓住几个面熟的下属,劈头就问:“司令呢?羿司令在哪?”
被抓住的人都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没看见啊科长。”
“司令今天好像没来厅里……”
“对,没交代去向。”
“不清楚……”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无形的丝线缠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嘈杂,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回停车场。他跳上另一辆警车的驾驶座,钥匙粗暴地拧动。
引擎发出低吼。他猛地一脚油门,警车像挣脱束缚的野兽,咆哮着冲出公安厅大院,再次一头扎进那片令人窒息的黑色海洋。轰鸣惊扰了道路两侧的鸦群,但它们并未四散飞逃。相反,成群的乌鸦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调动,纷纷振翅而起,追逐疾驰的车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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