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凝固的时空上。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却洗不掉眼底那重燃的、冰冷的火焰。身后操场的喧嚣、惊呼、梁璐可能有的任何反应，都被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那枚被抛出的戒指，如同他前世被践踏的尊严，已经深深埋入泥泞。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他亲手抛弃的。
“祁同伟！你站住！”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追了上来，是他的辅导员，姓王，一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中年男人。他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脸上混杂着惊怒和一种“你怎么敢”的荒谬感。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梁璐！梁书记的女儿！你前途不要了？！” 王辅导员压低声音，试图去拉他的胳膊，语气里充满了“为你好的”焦灼和实质性的恐惧——他怕被牵连。
祁同伟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雨水顺着他黑硬的短发流淌，滑过挺拔的鼻梁，滴落在他微微扬起的下颌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看着王辅导员那张因急切而涨红的脸。
“王老师，”他的声音比雨水更冷，“我的前途，从来就不该系在一枚戒指上，更不该系在一个女人的裙带上。”
王辅导员被他这话噎得一愣，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曾经努力、上进，甚至有些隐忍的学生。眼前的祁同伟，眼神锐利得像开了刃，哪里还有半分从前那种刻意收敛的隐忍？
“你……你糊涂啊！” 王辅导员痛心疾首，却又不敢大声，只能凑近了咬牙道，“得罪了梁家，你在汉东还能有立锥之地？赶紧，现在回去，跟梁老师道个歉，就说……就说你刚才是一时冲动，雨水进了脑子……”
祁同伟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又出现了。他看着王辅导员，像是在看一个滑稽的提线木偶。
“冲动？”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不，我很清醒。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清醒。”
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辅导员，转身继续往前走。步伐稳定，目标明确——不是回宿舍，而是朝着校门口的方向。
他知道，这场“操场风波”会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梁家的震怒，学校的压力，同窗的议论，很快就会像无形的网一样笼罩下来。他必须在这张网彻底收紧之前，找到第一个破局点。
前世的记忆如同最精密的档案，在他脑中飞速翻阅。梁家势大，但并非铁板一块。梁璐的父亲，那位位高权重的梁书记，此刻最关心的是什么？不是女儿的儿女情长，而是他自身的政治布局和即将到来的换届。
而高育良，他那位未来的“恩师”，此刻应该正处在关键的上升期，需要政绩，需要得力的人手，也需要……在某些方面，制衡或者至少是了解梁家的动向。
祁同伟的脑中迅速勾勒出一条险峻却可能通向生路的路径。他需要一件投名状，一件能引起高育良兴趣，又能暂时让梁家投鼠忌器的东西。
走出汉东大学校门，雨势稍歇。街面湿漉漉的，倒映着昏黄的路灯。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投下硬币。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精准地按下了一个他前世烂熟于心，此刻却需要“偶然”得知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 对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一个年轻学子的紧张和坚定：“高老师吗？冒昧打扰您，我是政法系今年的毕业生，祁同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高育良在回忆这个名字。祁同伟知道，他或许听过，因为自己成绩优异，也或许因为……梁璐。
“祁同伟？有什么事？” 高育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高老师，关于我市最近一些民营企业违规获取土地使用权，以及可能涉及到的官员渎职问题，我……我整理了一些材料和个人看法，不知道您是否感兴趣？” 祁同伟语速平稳，但内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他提到的，正是高育良目前正在暗中关注，却苦于没有确切切入点的领域之一。而且，其中隐约牵扯到的利益链条，与梁家麾下的某个外围人物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不致命，但足以引起警惕，也足以显示他祁同伟的“价值”。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高育良在权衡。一个刚刚在操场闹出惊天动静的学生，转头就给他打来这样一个电话，是 desperation（绝望）的疯狂，还是……别有所图？或者，真有什么独到的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对这个感兴趣？” 高育良的声音带着审视。
“我关注过您近期的几次讲话和发表在内部刊物上的文章，推断您可能在关注基层治理和市场经济规范的问题。” 祁同伟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个善于观察、勤于思考的毕业生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至于材料，是我在实习和社会调查中偶然发现的，我觉得……有上报的价值。”
又是一阵沉默。
“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高育良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祁同伟知道，鱼儿上钩了。至少，第一步，他踏出去了。
“谢谢高老师。” 祁同伟平静地挂断电话。
走出电话亭，雨已经完全停了。夜空如洗，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月光洒在他湿透的制服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他回头望了一眼汉东大学那灯火通明的校园，那里有他曾经的梦想、屈辱和毁灭。现在，他走出来了。
通天路？哪有什么通天坦途。有的，不过是深谙规则，利用规则，甚至……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刀尖舞蹈。
他紧了紧湿透的衣领，大步融入夜色之中。
这一局，他落下了第一子。后面，还有更多的棋要下。侯亮平、陈海、赵瑞龙、李达康……那些前世的老对手、老“朋友”们，我们，慢慢来。
他的眼神在月色下，幽深如古井。
胜天半子？不，这一次，他要赢的，是整盘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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