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的集训安排在周末的实验室。稀薄的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微尘。沈墨卿到得很早,他习惯性地选择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能纵览全局,且背靠墙壁,符合他对安全边界的需求。
参加集训的除了他和温眠,还有另外四名年级里物理拔尖的学生。当温眠抱着笔记本安静地走进来时,几个正在讨论题目的男生声音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无地追随着她。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浅蓝色毛衣和白色长裙,看起来柔软而无害。她环视一圈,目光掠过沈墨卿旁边的空位——那里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生人勿近”标签——然后自然地走向前排一个空着的位置。
就在她即将坐下的瞬间,沈墨卿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里。”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写满了复杂场论推导的稿纸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他手指指向的,却是自己身旁的那个空位。
实验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电流流过灯管的微弱嗡鸣。几个学生交换着惊讶的眼神。沈墨卿主动邀请别人坐他旁边?这简直比物理定律失效还要罕见。
温眠的脚步顿住,她转过身,看向沈墨卿,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意外。
沈墨卿终于抬起眼,纯黑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井,锁定在她身上,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坐这里。讨论方便。”
他没有给出更多理由,也不需要。在他的认知里,他的要求就是逻辑本身。
温眠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权衡,最终,她点了点头,抱着笔记本,步履轻盈地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她身上那股极淡的、雨后青草般的气息,再次侵入了沈墨卿周围的空气。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柔软。
沈墨卿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但笔尖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全部感官都在捕捉旁边这个“异常值”的存在。她能如此“顺从”地接受他的安排,这符合他“数据”中她温和礼貌的一面,但他心底某个角落却隐隐觉得,这更像是一种……纵容。
指导老师开始讲解一道涉及电磁波叠加和干涉的难题。题目条件苛刻,模型复杂。
当老师询问谁有思路时,前排一个男生鼓起勇气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但在某个关键节点卡住了,脸涨得通红。
老师鼓励地点点头,目光扫向其他人:“还有别的思路吗?”
沈墨卿准备开口,他有至少两种方法可以简洁地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在他发出声音之前,他听到身旁温眠轻柔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老师,或许可以尝试将入射波分解为正交偏振态,分别考虑它们在特定边界条件下的相位积累?”
她的话语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甚至拿起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快速画出了简明的示意图,将复杂的矢量问题转化为了更直观的相位分析。
思路清晰,切中要害。
指导老师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很好!温眠同学这个思路非常巧妙,跳出了常规的矢量叠加思维。”
几个刚才还在冥思苦想的学生也恍然大悟,看向温眠的目光多了几分佩服。
沈墨卿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她又来了。在他熟悉的领域,用一种他能够理解、甚至欣赏,却并非他第一反应会采用的优雅方式,展现着她的价值。她不是在挑战他,而是在……补充他?或者说,在与他形成某种诡异的共振。
这种共振,让他感到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动。熟悉是因为这仿佛是他孤独演算时,内心深处隐约期待的回响;陌生是因为这共鸣来自于一个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外界”。
集训继续进行,进入了小组合作解题环节。沈墨卿和温眠,以及另外两名学生被分到了一组。
另外两名学生显然有些畏惧沈墨卿,讨论时有些放不开。温眠则自然地承担起了沟通桥梁的角色。她会将沈墨卿言简意赅、近乎跳跃的点拨,翻译成更易于理解的语句解释给同伴听;也会在同伴提出不成熟的思路时,温和地引导,指出其中的合理性与局限性,而不是直接否定。
她像一种高效的催化剂,让这个原本可能因为沈墨卿的存在而陷入僵局的小组,居然顺畅地运转起来。
沈墨卿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着温眠如何用柔软的姿态,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讨论的走向;看着她如何将他的思想碎片和她自己的见解编织成完整的逻辑链条;看着她对另外两名学生露出的、毫无攻击性的、鼓励式的微笑。
他意识到,她不仅仅能理解他的“语言”,她甚至能在他与他人之间,构建起理解的桥梁——这是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具备的能力。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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