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拆开那封泛着松烟墨香的信笺时,正值暮春三月,院角的玉兰树正开得如雪似雾。信是黄云用上等蝉翼纸所书,字迹苍劲有力,末尾还盖着“云隐阁”的朱红私印。杨明凑到鼻端轻嗅,还能辨出信纸上残留的沉水香气息——这是黄云惯用的熏香。
“原来黄兄是要我将这陆通收在门下。”杨明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院中那株老槐树下。陆通正蹲在树根处,用树枝拨弄着一只瓢虫,嘴里还哼着走调的乡间小调。他身形魁梧如铁塔,肤色黝黑发亮,粗布短打上打着补丁,腰间系着根麻绳当腰带,脚上的草鞋已经磨得露出了脚趾。
“陆通!”杨明提高声音唤道。那汉子闻言抬头,圆睁的双眼像两颗浸在浊水里的黑葡萄,脸上还沾着草屑。他“噌”地站起,带起一阵风,震得槐树叶簌簌作响。
“我姓陆,叫陆通。”他走到廊下,粗声粗气地报上名号。杨明这才注意到他耳后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像是幼时被野兽抓伤所留。
“随我进来。”杨明转身向堂屋走去,陆通亦步亦趋地跟着。堂屋内陈设简朴却雅致,东墙挂着幅水墨山水,西壁摆着张黄花梨木案几,案头供着个青瓷香炉,正袅袅升起一缕檀香。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杨明在主位坐下,示意陆通在客座落座。陆通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香炉前,伸手就要去抓炉中未燃尽的檀香。杨明忙出声制止,这才让他规矩坐下。
“家里有老娘。”陆通瓮声瓮气地回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膝头。杨明注意到他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想来是常年劳作所致。
“既有老娘,你出来抛头露面,谁替你照应她?”杨明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明前龙井。陆通闻言却突然红了眼眶,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我老娘……她死了。不吃东西,也不说话,拿棺材装上埋了,不然搁两天就臭了。”
杨明心中一震,放下茶盏时袖口扫落了案头的瓷杯。他这才想起前日听邻里说,城西破庙里死了个老妇人,莫不就是陆通的老娘?再看陆通,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垢,在黝黑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你可曾吃过饭?”杨明轻声问道。陆通抹了把脸,摇头道:“两天没吃了。”说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堂屋中格外清晰。
杨明立刻吩咐厨房备饭。不多时,厨娘端来两大碗粳米饭,配上酱牛肉、腌黄瓜和一碗蛋花汤。陆通见了饭食,眼睛顿时亮得像点着了两盏灯,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饭团就往嘴里塞。三斤米饭下肚,他才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嘴角还沾着几粒饭粒。
“陆通,你便在我这里住下罢。”杨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已有了计较,“每日我供你饭食,你且唤我声兄长。”
陆通歪头想了想,突然咧嘴笑道:“我也叫你兄弟。”杨明闻言失笑,纠正道:“该叫我兄长。”陆通挠头道:“就是罢。”说罢又重复了一遍,倒像是在学舌的鹦鹉。
自那日起,陆通便在杨家住下了。杨明每日教他识文断字、待人接物。可这浑人天生木讷,学了两个多月,仍是分不清“你”“我”“他”,见了人只会拱手作揖,嘴里念叨着“老娘在上,孩儿有礼”,倒把杨家上下逗得前仰后合。
这日,杨老太太在佛堂诵经,听闻儿子收了个野人在家,便遣了丫鬟来问。杨明只得带了陆通去见。刚进上房,陆通抬头看见正面墙上挂着的穿衣镜,顿时瞪大了眼睛——镜中映出他魁梧的身影,正与他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小子直跟我睁眼!”陆通突然大喝一声,抬脚就向镜子踹去。只听“咔嚓”一声,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杨明忙上前查看,见镜子已碎,只得苦笑摇头。陆通却还在对着镜子碎碎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我不抓住你!”
待见了老太太,陆通倒规矩了许多,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口称“老娘在上,孩儿有礼”。杨老太太见他憨态可掬,也生了几分喜爱,命人取来新衣与他换上,又赐了串沉香手串。
如此在杨家住了半年有余,陆通虽仍分不清“令尊”“令堂”,却也学会了些基本礼数。这日杨明正教他写“人”字,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杨大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杨明推窗望去,只见雷鸣骑着枣红马,陈亮骑着青骢马,正风尘仆仆地赶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个形迹可疑的道人,道袍下摆沾着泥点,发髻也有些松散。
“二位贤弟怎的来了?”杨明迎出大门。雷鸣翻身下马,面带怒容:“大哥可曾听说华云龙那厮?他竟在临安城采花杀人,还盗了玉钢凤冠!”陈亮接着道:“更可恨的是,他昨日用毒药镖伤了咱们三人,若不是济公大师搭救,今日怕见不着大哥了!”
杨明闻言大怒,一掌拍在院中石桌上,震得茶盏跳起三尺高:“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若不是咱们在玉山县结义,他怎会有今日?”说罢转身对陆通道:“贤弟,你且在家守着,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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