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稠稠地泼洒在新铺的柏油路上,空气里弥漫着夏日草木蒸腾出的、干净又热烈的气息。一辆线条冷硬、与这温馨社区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林荫道,停在一栋新装修好的独栋小院前。
车后座,一个穿着精致小西装的小男孩,正襟危坐。他叫陆辰逸,刚满六岁。车窗贴了深色的膜,将外面过分灿烂的世界过滤得略显沉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一般孩子对陌生环境的好奇与兴奋,那双过于漆黑清澈的眼眸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静默,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不喜欢搬家,不喜欢离开熟悉的地方,尽管那个所谓的“家”,大而空旷,常常只有他和管家。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陆老爷子——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率先下了车,他深吸一口气,对还在车里的孙子笑道:“辰逸,到了,看看我们的新家,喜欢吗?”
陆辰逸没应声,只是慢吞吞地挪下车。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下眼,打量着这栋据说以后要长住的房子。白色的栅栏,新栽的花草,看起来……和之前住的很多地方没什么不同。他兴趣缺缺地移开视线,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相邻的院落扫过。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如风铃的笑声,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耳膜。
下意识地,他循声望去。
隔壁二楼的阳台上,一个穿着鹅黄色公主裙、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孩,正踮着脚尖,努力地给一盆开得正盛的粉色绣球花浇水。水壶有些大,她的小手握着略显吃力,水珠从壶嘴洒出,在阳光下折射出小小的彩虹,有几滴调皮地溅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她却咯咯地笑得更欢了。
她整个人,就像一颗刚刚融化、还带着阳光温度的水果糖。
陆辰逸愣住了。
他见过很多漂亮的东西,昂贵的玩具,精致的摆设,但好像都没有眼前这个画面来得……生动。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他收藏柜里最纯粹的黑曜石,却比宝石多了无限的活力与暖意。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甜得仿佛能沁出蜜来。
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心尖,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搬家公司工人的嘈杂,爷爷和司机的交谈声,甚至夏日的蝉鸣,都潮水般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在阳光和花丛中,笑得毫无阴霾的“小糖人”。
一个清晰无比、毫无理由的念头,如同种子破土般,猛地从他早熟的心智里钻了出来——
我要她。
不是想要一个玩具那样的“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坚定的占有和归属。就像鸟儿天生要寻找巢穴,他混沌初开的小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这道光猛地照亮,并且自然而然地,将这道光划为了自己的所有物。
“辰逸?看什么呢这么出神?”陆老爷子注意到孙子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哦,那是林家的小丫头,叫芷糖,林芷糖。名字和人一样甜吧?以后就是邻居了,你们可以做朋友。”
“林、芷、糖。”陆辰逸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果然很甜。他依旧没有回应爷爷的话,但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牢牢锁在阳台上的身影上,仿佛怕一眨眼,那颗“糖”就会融化消失。
阳台上的林芷糖似乎也察觉到了下方的注视。她停下浇水,好奇地趴在栏杆上,探头望下来。看到陌生的爷爷和那个穿着小西装、像个小王子一样好看却冷冰冰的男孩,她一点也不怕生,反而扬起一个更大的笑容,挥舞着还沾着水珠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道:“陆爷爷好!你们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她的声音,和她的笑容一样,甜丝丝,软糯糯。
陆老爷子乐呵呵地回应:“是啊,糖糖真乖!以后陆爷爷和这个小哥哥就住这里啦!”
陆辰逸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着头,安静地看着她。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的阴影。没有人知道,这个六岁男孩冷静的外表下,正在进行他人生中第一个重大无比的“战略规划”——如何让这个笑得像糖一样的女孩,属于自己。
林芷糖见小哥哥不理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他酷酷的样子很有趣。她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和院子里其他疯跑的男孩子都不一样的“小冰山”。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绣球花的花瓣,也拂动了女孩鹅黄色的裙摆。
陆辰逸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就在这时,林家屋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糖糖,快进来洗手吃水果啦!”
“知道啦妈妈!”林芷糖扬声应道,又回头对着楼下挥了挥手,“陆爷爷,小哥哥,我先回去啦!欢迎你们哦!”
说完,她便像一只快乐的小蝴蝶,转身跑进了屋里,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阳台门口。
那抹亮色消失了,周围的声音仿佛才重新回归。陆辰逸却依然维持着仰头的姿势,看着那空荡荡的阳台,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块。
“走吧,辰逸,我们进去看看。”陆老爷子拍了拍孙子的肩膀。
陆辰逸这才收回目光,低下头,沉默地跟在爷爷身后,走向新家的大门。然而,他的小拳头却在身侧悄悄握紧了。
那颗名叫“林芷糖”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最深处,牢牢地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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