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的红薯收完,只剩下一块棉花地了。其实棉花早已枯死了,只因还有晚结的棉桃开不了花,就让它在地里晒着,这样还能有一些棉桃给晒呲开了嘴,露出一半白白的棉花。
这天早上,何顺没敲钟,在街里像驴叫唤一样走着喊着:“吃早饭,去坡上薅棉柴啊,都听着,去了分棉柴,不去不分啊!”
虽说眼下大家烧的都是煤,可到了冬天,遇上太冷的天,在屋里拢一堆火,那不是很暖和?就算做饭火不旺了,加点柴禾,不做饭快吗?
再说了,棉柴上还有棉桃呢。弄回家晒晒,抠出里面的棉疙瘩,再敲敲打打,打得蓬松开,那也是棉花。做个小褥子,棉垫,小孩用的棉片,照样能用。做棉靴也能对付到穿烂。
吃过早饭,钟声一响,大家有车的拉着车,掂着棉柴钩,拿着包袱,就都向棉花地出发了。同时跟着的,还有马车。
到了地头,何顺等人到齐,说:“咱先把开开的棉花摘了,倒到马车上,来吧。”
大家就把包袱一边搐紧到腰里,另一边很松地系在腰上,使其成为一个兜包,进地里,慢达似游地摘起棉花来,摘的棉花塞进兜包里。等走出一段离开何顺视线,大家就低声互相传话:“别摘恁净!”
“别摘恁净。”你传我,我传他。
大家就走马观花一样,从地这头到地那头,然后就回来把摘的棉花倒进马车里,立在地头等何顺发话。
何顺看看马车上棉花,又看看地头的人们,嘿嘿笑道:“都准备好了?放荒,开始!”这一声发出,如冲锋命令一般,那真是惊天动地,直叫鬼哭狼嚎呀。
只见站在地头的人们,如离弦之箭,惊枪之兔,挨棍之猪,被踹之狗,嗷嗷叫着,向前猛蹿。
看谁的眼尖,脚快,手长,都奔着那大的棉桃,急速而去,挽到篮里都是菜,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脚奔手抓,眼疾手快,拽到手里才算本事。
呼啦啦,如过境蝗虫,乱糟糟,似鬼子进村,轰轰抢,像土匪掠过,干净净,是官府手法。横扫落叶秋风起,大军过后剩尘埃呀。
这一趟风卷残云,那棉花棵都成了光杆儿,被扑拉得一片叶子都没了。只零零星星剩几个小雀蛋儿大的棉桃疙瘩。
大家腰里坠着抢到的棉桃,嘻嘻哈哈走回来,一边说着刚才的惊险:“那谁手还老快嘞,我看见一个,正要去拽,人家嗖一下拽走了……”
“我草呀,那谁平时也没见他急过,这一会儿,他比谁都跑的快……”
“老天得儿呀,这是弄啥嘞?这是抢东西哩呀,不快还能行……”
哈哈哈哈,大家笑得嘎嘎的。
何顺也笑得抿不住嘴,说:“我日他哥,一个个都像油门加到底儿的手扶车,冒着狼烟只管往前窜!”
说了笑了,何顺笑着说:“来吧,开始分棉柴,谁来?”
大家就自动挨着号等何顺分,反正这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何顺那脚步,步几步算几步,一家一家都分了,各干各的吧。
大家拿来棉柴钩,钩一棵薅一棵。
二尺来长带点弯势儿的一根棍上,稍靠下的地方安了个铁钩,铁钩钩住棉柴,用手一抬钩把,一棵棉柴就薅出来了。
肖民把自己的棉柴薅完,挨着的枝儿还剩一片呢,他就过去帮她薅完。
枝儿那边是水莓,她也来了。她自然是想拽点棉桃,回去给二鹞做几个棉垫,让他垫屁股。她像个芝麻轱辘(一种胖胖的虫),鼓绒绒薅着棉柴。
肖民就过去也把她的棉柴薅完。这时候动作快的人家,已经装上车拉出地块,上了路。
枝儿有点不乐意地问肖民:“怎么拉呀?”
肖民笑道:“一车就装走了。”去地头拉来车子,掐着棉柴装车。枝儿也连忙来装车。
水莓尴尬的笑着,说:“能把我的拉走不能?”她说着也来掐着棉柴装车。
“我回去再来一回,你该回去就回去,没事儿的。”肖民说。
“那我等着你吧。”水莓说。
那棉柴枝枝扎扎,虚扎不实,肖民得上车踩实,才能装的多。两个女人就在下边给他递。
“装恁高,一会儿拉翻了。”枝儿说。
“装完还用绳子勒嘞,一勒就低了。”肖民解释。
总算把两家的装完了。肖民对水莓说:“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回来,那没多少,轻松就走了。”
水莓笑着说:“还早呢,我等你,那能让你一个人又装又拉……”
肖民和枝儿把抢拽的棉桃,用包袱系好,挂到车杆上,拉着车往外走,水莓也赶快从后面推着。到了路上,枝儿看看水莓拐回去了,就小声嘟哝说:“你老好给她拉,还得再跑一趟……”
“她不是没办法嘛……”肖民忙说:“开口求人难,开了口放不下……”
“哼,甭说……”枝儿说了一半,他已知她想说啥。就笑道:“别胡说啊……”
枝儿就笑道:“管你呢,相好个老婆儿,你只要不怕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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