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锁落下的轻响,如同一个最终的仪式,将内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门外,母亲沈月柔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变得模糊而遥远,最终被厚重的门板吞噬殆尽。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房门,沈清莲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水泥地的寒意透过单薄的睡裙,尖锐地刺入肌肤,但她毫无知觉。她的身体冰冷,内心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烬,连一丝余温都不剩。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缕惨白的晨光,斜斜地切割着空气中的尘埃,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古龙水、烟草、以及令人作呕的气味,依旧顽固地弥漫着,无孔不入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无法磨灭的肮脏与背叛。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眼前,是熟悉的、却已然变得无比陌生的房间轮廓。
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背抵着门,双臂环抱住蜷缩起来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般的姿势。
时间仿佛凝固了。寂静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在这片死寂里,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仿佛随时会停止跳动的搏动声;能听到血液流过太阳穴时发出的、细微的嗡鸣;能听到门外,母亲似乎挪动了一下的、极其轻微的摩擦声,随后,连那点微弱的声响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彻底的静默。
他们都走了。或者说,他们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与这满室的狼藉和刻骨的耻辱为伴。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恸,像休眠火山下汹涌的岩浆,开始在她死寂的心湖底层剧烈地翻腾、冲撞,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喷发的缝隙。她想放声尖叫,想嚎啕大哭,想用最尖利的声音撕碎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就连胸腔里那汹涌的悲鸣,也被一种更强大的、冰冷的意志力强行镇压了下去。不能哭出声。不能。门外可能还有人?那个恶魔也许还没走远?母亲会不会还在偷听?她不能让他们听到她的脆弱,她的崩溃!这已经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微不足道的尊严了!
压抑的情绪在体内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撑裂。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瞪着昏暗的房间,牙齿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力之猛,瞬间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但这点疼痛,与心口的剧痛相比,微不足道。
不够!还是不够!
一种几近自残的冲动控制了她。她猛地抬起左臂,将手腕内侧递到嘴边,然后,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尖锐的疼痛感瞬间传来,牙齿深深地陷进皮肉里。她闭上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落叶。泪水,终于冲破了那冰冷的堤坝,无法抑制地、汹涌地夺眶而出。
然而,却没有声音。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臂,任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滚落。泪水是滚烫的,灼烧着她冰冷的脸颊,一串串地滴落在她裸露的膝盖上,浸湿了单薄的睡裙布料,留下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水渍。她哭得浑身痉挛,肩膀剧烈地耸动,胃部一阵阵抽搐,却硬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没有泄出一丝一毫的呜咽或抽泣。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的、来自身体内部的震动,和泪水砸落时几不可闻的“啪嗒”声,证明着这场无声风暴的存在。
手臂上的疼痛越来越清晰,牙印深陷,几乎要渗出血来。但这肉体上的痛苦,奇异地成为了一种宣泄的渠道,分担着那几乎要将她灵魂碾碎的精神痛楚。她就这样蜷缩在墙角,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用最原始、最沉默的方式,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在泪眼朦胧和极度的痛苦中,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与现实交织,形成最残忍的对比:
……是小时候发烧的冬夜,母亲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用温暖的体温熨烫着她,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那怀抱是那么安全,那么温暖……
……是父亲去世那年,母亲抱着她在灵堂前,哭得撕心裂肺,对她说:“莲莲,以后就剩我们娘俩了,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
……是拿到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高兴地做了好几个菜,虽然简陋,但眼里有光,对她说:“我女儿真有出息!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是昨天傍晚,母亲端着那杯橙汁,脸上带着近乎讨好的、异常慈爱的笑容:“莲莲,喝点果汁,妈妈特意给你倒的。”
……是沈寒川那带着餍足笑容的脸,是母亲跪地哭求时那卑微恐惧的眼神,是那记响亮的耳光,是那些恶毒冰冷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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