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燃烧着的是两世为人的怨恨与不甘。烛火在她激烈的情绪下疯狂晃动,将她的影子扭曲成一个张牙舞爪的复仇之魂。
然而,震怒之后,袭来的便是彻骨的冰寒,一种看透命运轨迹、深知其无可挽回的绝望与清醒。
她太了解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了。刚愎自用,猜忌成性,穷奢极欲,为了满足他修建仙台、炼丹求长生的私欲,早已将国库掏空。如今各地灾荒,流民四起,又有所谓的“逆匪”作乱(其中多少是被逼上梁山的可怜人),他不想着赈济安抚,反而变本加厉,行此涸泽而渔、饮鸩止渴之举。
这道暴税的旨意,就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地三省,本就民怨沸腾,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这道旨意,就是投下的火星。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已成定局!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这股由绝望和愤怒汇聚而成的洪流。
前世,苏家就是这洪流中最先被吞噬的祭品之一。
这一世,绝不可以!
苏清鸢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冰封般的冷静。那眼神,不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深闺少女,而像一位历经沧桑、执掌生死的统帅。
她不能再有任何犹豫,必须立刻行动!
她迅速铺开一张新的信纸,取过一支细笔,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字迹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锋锐。
第一道命令,是给苏勇以及散布在青州城内外的其他眼线:“动用所有隐秘渠道,不惜代价,将朝廷欲加征‘剿逆饷’,亩加三成,丁加五百文,抗税者以叛国论处的消息,巧妙散播出去。重点在码头、酒肆、粮行、流民聚集之地。要快,要在官府正式公文到达之前,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她要抢先一步,点燃民意,加速民心的离散,让这乱局来得更猛烈些!水越浑,她才越好趁乱脱身。
第二道命令,是给负责打理苏家暗产的老管家苏福:“即日起,暂停所有非必要生意。暗中联络可靠买家,将城外的三处田庄、两家粮行、以及库房里除必备口粮外的所有绸缎、瓷器等笨重财物,化整为零,秘密、快速地变现。所得银钱,全部兑换成黄金、以及便于携带的珠宝古玩。动作要隐秘,宁可价格低一些,也绝不能走漏风声。”
她必须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南迁之路漫漫,没有钱寸步难行。
写完后,她吹干墨迹,将两张纸条分别用不同的火漆封好,低声唤道:“苏勇。”
阴影中的苏勇再次现身。
“这两封信,立刻送出去。告诉苏福,这是死命令,若有延误,家法处置!”
“是!”苏勇接过信,毫不犹豫,身形一闪,便再次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中。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清鸢一人,以及那盏似乎随时会熄灭的孤灯。她看着桌上被墨迹污损的账册,和那卷承载着噩耗的桑皮纸,眼神幽深。
这,仅仅是第一步。
三日后,苏府书房。
厚重的房门紧闭,连窗户都放下了帘子。书房内,只有苏哲与苏清鸢父女二人。
苏哲穿着一身家常的深色便袍,连日来的忧心忡忡,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当他看完女儿呈上的、已经翻译成普通文字的密信内容时,拿着信纸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陛……陛下……他……他怎能如此?!这是自绝于天下,自毁长城啊!”苏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他一生信奉忠君爱国,哪怕皇帝近年来越发昏聩,他也始终抱着劝谏挽回的期望。可这封密信,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父亲,”苏清鸢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她必须打破父亲不切实际的幻想,“朝廷已无可救药,龙椅上那位,更是独夫民贼,与他讲仁德忠义,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们苏家,如今已是悬崖边上。”
她走到父亲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留在青州,我们就是这‘剿逆饷’的第一个目标。届时,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助纣为虐,帮着官府去盘剥那些早已一无所有的百姓,如此,我苏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更会被万民唾骂,遗臭万年!要么,抗旨不遵,以‘叛国’之罪,被抄家灭门,重复……重复前世覆辙!”
“前世”二字,她咬得极重。苏哲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惊骇与痛苦。他虽然不完全清楚女儿所谓的“前世”具体细节,但近半年来女儿的种种未卜先知、雷厉风行,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刻骨恨意,都让他隐隐猜到了那必定是一场无法言说的惨剧。
苏清鸢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走到墙边,刷地一声拉开帘子,露出一幅她早已准备好的、标注了许多记号的中原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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