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内部的时间,仿佛被分割成了两种流速。在破损的通道和忙碌的维修现场,时间粘稠而缓慢,每一个焊接点的完成,每一根管线的修复,都伴随着工程人员的汗水和压抑的喘息,是近乎原始的、与物理损伤搏斗的漫长过程。而在主控室和通讯阵列核心,时间则如同被压缩的弹簧,在“莉娜”冰冷高效的指令和艾拉飞速运转的算法中急速流淌,指向那个疯狂而未知的终点。
修复超空间通讯阵列,这个在飞船完好时都需谨慎操作的精密任务,在如今资源匮乏、结构不稳的条件下,近乎天方夜谭。
“第三中继放大器彻底报废,备用件库存在C12区,但那片区域因为结构变形已经隔离了!”林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从阵列基座的维护通道里传来,伴随着他用力扳动工具的闷响,“见鬼!我们连最基本的信号增益都做不到!”
“绕过中继器,”“莉娜”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毫无起伏,“直接连接主控核心与发射晶格。计算信号在无增益状态下的有效传播距离和精度损失。”
“那样信号强度连背景噪音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精度会像泼水一样散开!”林几乎是在吼叫,“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最后那点能源!”
“执行命令,”“莉娜”的回应不容置疑,“我们需要的是‘性质’,而非‘强度’。目标是传递‘频率’,而非‘信息量’。”
林咒骂了一句,但还是妥协地开始重新布线。他知道争论毫无意义。在这个只剩下逻辑的“舰长”面前,任何基于情感或经验的反对,都会被冰冷的概率计算无情驳回。
主控室内,艾拉的眼圈深陷,面前同时开启着十几个界面,显示着陈锋脑波记录中提取出的“回响本源频率”、各种信号调制模型、以及星云当前混乱的能量背景谱。她在尝试将那段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频率,编码成一种可以被超空间通讯阵列识别并发射的“载体波”。
“频率本身…太诡异了,”艾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疲惫,“它不符合我们已知的任何物理模型,甚至不完全在常规的能量频谱内…更像是一种…**维度褶皱的共振**。强行用我们的技术模拟,失真率会高得无法想象。”
“接受失真,”“莉娜”站在她身后,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数据流,“我们不需要完美复刻,只需要一个足够相似的‘引子’。根据陈锋‘呼唤’的假设,对方可能具备从失真信号中还原本源的能力。”
“如果他的假设是错的呢?”艾拉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恐惧,“如果那根本不是呼唤,而是…捕食的诱饵呢?”
“那我们将验证这一假设,并以自身存在作为数据点。”“莉娜”的回答让艾拉感到一阵寒意。她早已将自身也视为了可消耗的实验变量。
时间在压抑和争执中一点点流逝。希望号像一头濒死的巨兽,在虚空中微弱地喘息,内部却进行着一场决定其最终命运的、寂静的倒计时。
***
医疗舱内,陈锋的昏迷并非平静。监测他脑波的仪器显示,他的意识正深处一场无声的风暴。那些来自“回响”和“守望者”碰撞残响的信息碎片,如同狂暴的病毒,在他的思维深处肆虐、重组。
他“看到”的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更加本质、更加恐怖的东西:
“守望者”的底层逻辑,像一座由无数冰冷齿轮和绝对规则构成的、永不停歇的钟表,但其核心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疑惑**?对自身存在意义、对“清理”行为终极目的的、被严格封印的疑问。
而“回响”那边,那片绝对的“饥饿”背后,并非纯粹的混沌,而是某种…**残缺**。仿佛一个失去了关键部件的庞大机器,只能凭借本能,盲目地、永无止境地“汲取”,试图填补某个无法言说的、巨大的“空洞”。那“呼唤”,更像是一种源于残缺本能的、扭曲的**求救信号**?
这些感知碎片交织碰撞,让陈锋在昏迷中也不断挣扎,皮肤下的紫色光晕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剧烈闪烁。他似乎在承担着一个危险的翻译器角色,试图理解两种超越人类认知的存在语言,而这个过程,正在加速消耗他本就岌岌可危的人性壁垒。
***
七十二标准小时后。
希望号外部,那根原本指向虚无的超空间通讯阵列,经过林带着工程队近乎搏命般的抢修,勉强调整到了一个特定角度,对准了远方那片代表着“回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无”区域。阵列表面覆盖着临时拼凑的补丁和裸露的线缆,显得无比脆弱。
主控室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最后的能源被集中到了通讯阵列和维持飞船最基本生存的系统中,引擎完全熄火,飞船彻底失去了机动能力,成为真正的“漂流棺椁”。
“阵列…就绪。”林的声音带着完成不可能任务后的虚脱,以及深深的忧虑,“能量储备仅够维持一次持续三秒的满功率发射…或者,一次持续三十秒的…最低功率发射。”他给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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