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炼狱般的闭关赶稿终于结束。当林夕将最终的精修稿件发送给编辑，并收到对方一个简洁的“收到，辛苦了”的确认回复后，她整个人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后骤然松开的皮筋，瞬间瘫软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连续七天的高强度燃烧脑细胞、睡眠严重不足、靠咖啡因和外卖垃圾食品续命的日子，让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头发也有些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报废”的气息。
但与此同时，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又像强心针一样注入她的四肢百骸。她“活”过来了！迫切地需要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需要感受人间烟火，需要……把她积压了一周的倾诉欲和分享欲，像开闸放水一样，倾泻给她那位刚刚经历了“被冷落”体验的男朋友。
她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陆景深的电话，声音因为熬夜而有些沙哑，却充满了雀跃：“陆医生！我交稿啦！解放啦！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我要吃火锅！重辣！补补元气！”
电话那头的陆景深似乎刚结束一场门诊，背景音有些嘈杂，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恭喜。可以。地点和时间你定，发给我。另外，建议避免过度辛辣刺激饮食，你的胃黏膜经过一周不规律饮食可能较为脆弱，突然摄入高浓度辣椒素可能引发不适。”
林夕：“……知道啦知道啦！晚上见！”她自动过滤掉了后半句医学建议，兴高采烈地开始搜索附近的火锅店。
晚上，一家以热闹和正宗牛油锅底闻名的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辛辣鲜香的蒸汽弥漫在空气中，勾人食欲。与周围喧闹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靠窗位置的陆景深。他依旧坐姿笔挺，穿着熨帖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面前放着一杯清水，神情冷静地看着对面那个仿佛刚被从孤岛解救出来的、眼睛亮得惊人的女孩。
林夕显然精心（或者说，尽力）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头，换了干净衣服，虽然粉底也盖不住疲惫的痕迹，但精神状态极其亢奋。锅底刚刚滚沸，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涮毛肚，一边动作，一边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开始发射积攒了一周的话语。
“天哪陆医生你都不知道我这周过得是什么日子！”她塞了一片滚烫的毛肚，烫得直吸冷气，还不停地说，“我们那个新编辑，简直是个魔鬼！吹毛求疵到了极点！非要我把反派下毒的方式从‘见血封喉’改成什么‘慢性神经毒素’，说这样更有逼格！害我查资料查到头秃！还有那个分镜，非说冲击力不够，让我重画了五遍！五遍啊！我的肝都要画爆了！”
她挥舞着筷子，表情生动，语气夸张，把编辑的苛刻要求、自己抓狂的瞬间、以及熬夜时各种匪夷所思的脑洞和灵感（比如差点把反派画成一只会下毒的企鹅），像倒豆子一样倾泻而出。情绪饱满，手舞足蹈，仿佛要把这一周缺失的热闹全部补偿回来。
陆景深安静地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涮着一片看起来蛋白质含量很高的肥牛，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听得非常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在进行一种高度专注的“信息接收与分析处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仿佛在聆听一场复杂的病例陈述，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将她话语中零散、感性、甚至有些混乱的信息点进行抓取、归类、逻辑验证和问题识别。
等到林夕终于因为需要喘口气、或者被一块嫩牛肉烫到而暂时停歇的间隙，陆景深放下了筷子，用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用一种极其平稳、冷静、如同在学术研讨会上进行点评般的口吻，清晰而精准地插入了对话：
“根据你的描述，你的编辑提出的修改建议，从市场受众和剧情张力构建的角度分析，具备一定合理性。”他首先肯定了编辑的“专业性”，仿佛在进行客观的第三方评估，“‘见血封喉’类毒素起效过快，缺乏戏剧延展空间。改为慢性神经毒素，确实能增加悬念和角色互动可能，符合悬疑叙事逻辑。”
林夕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眨了眨，似乎没完全跟上他这突如其来的、高度理性的分析角度。
他继续推进，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学术探讨般的专注：“关于你新构思的剧情中，那个利用‘慢性神经毒素’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核心诡计，”他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这是他在思考复杂问题时的习惯动作，“其医学基础存在显着漏洞。你描绘的毒素症状演变时间线与半衰期不符，代谢途径也无法支持你设定的延迟发作机制。建议参考我上周发给你的那篇关于《罕见神经毒素的临床药代动力学与毒理学特征》的文献综述，第35页的图表数据可能对你有帮助。”
林夕嘴里的牛肉瞬间有点咽不下去了。她只是想吐槽一下编辑难搞，分享一下自己绞尽脑汁的“成果”……怎么突然就变成学术答辩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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