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出的错误,范围非常集中且具有高度的专业性——几乎全部集中在人体结构、创伤表现、生理反应、药物作用等硬核医学领域。而对于剧情走向、人设魅力、画风美感、CP互动这些主观性较强、更偏向艺术创作的部分,他从不置评,似乎毫无兴趣。这种极强的目的性和领域专业性,完美地契合了一个顶尖外科医生的思维习惯和关注焦点——他们只关心事实、数据和逻辑。
他甚至会在一些评论里,不经意地使用一些非常专业、只有行业内人士才频繁使用的医学缩写术语或特定称谓。
越看,林夕的心跳得越快,手心甚至沁出了细微的汗珠。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的、铁板钉钉的证据,但那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那种隐藏在冰冷文字背后的、对“绝对正确”和“解剖学 precision(精确度)”的极致执着感,让她越来越觉得心惊——这两个人,从思维模式到表达方式,相似得可怕!
“不行,我得试探一下。”林夕按捺不住内心汹涌的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带着点刺激的兴奋感。她需要验证,需要排除,或者……需要证实。
但怎么试探呢?直接冲过去问“陆医生,你是不是GrayMatter”?万一不是,那场面简直尴尬到能让她直接用脚趾抠出一套三室一厅!而且百分之百会被对方当成精神不太正常的奇怪病人,从此被拉入医患关系黑名单。
必须迂回一点,巧妙一点,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旁敲侧击。
几天后,林夕需要再去一趟医院,找陆景深开一些术后调理的药物。这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路上都在心里反复打腹稿,设想着各种可能的情景和应对。
排队等候的时候,她的心跳一直很快。轮到她了,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诊室的门,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如常。
陆景深依旧是那副样子,仿佛一台高效运转的精密仪器。他坐在电脑前,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冷峻。听到她进来,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示意她坐下,然后便继续处理医嘱,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和寒暄。
就在他低头专注写字、开具处方的时候,林夕觉得时机到了。她状似无意地、用尽量闲聊般的、不显得突兀的语气开口:“陆医生,你们当医生的,是不是都特别注重细节,看什么都喜欢用那种特别专业的眼光去挑剔……呃,去审视啊?”
陆景深写字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笔尖在纸张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滞。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书写的动作,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近乎气音的“嗯”,算是回应。语气平淡得像白开水,听不出任何波澜和情绪。
这个细微的停顿让林夕心里一紧,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确定。她趁热打铁,继续往下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随口八卦:“哦,因为我有个朋友也是学医的,他特别有意思,连看个热血漫画,都特别喜欢吐槽里面不符合医学常识的地方,说什么肌肉受力不对、出血量夸张、休克表现失真……说得头头是道,特别较真。我就好奇地想,这是不是你们职业的一种……呃,通病?就是习惯性地会去纠错?”
她说完这段话,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像是要蹦出来一样。眼睛更是紧紧地盯着陆景深,不放过他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动作细节,哪怕是睫毛的轻微颤动。
陆景深终于写完了字,抬起头,将打印好的处方单递给她。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冷静自持的样子,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他甚至没有接她关于“职业通病”的话茬,只是随口反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什么漫画?”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太自然了!完全听不出任何心虚、惊讶、或者被戳中心事的异样感!就像真的只是一个医生听到病人聊起一个陌生领域的话题时,随口的一句客套性回应。
林夕精心准备好的话术和期待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口,卡住了。她总不能说“就是我的漫画《星域漩涡》”吧?那跟自报家门有什么区别?她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啊?就……就是市面上一些比较流行的,热血的,打斗场面比较多的那种……”
“那些作品追求艺术表现力和视觉冲击,难免夸张和脱离现实。”陆景深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太阳东升西落的客观事实,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宽容,“不必过于较真。”
然后,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便径直按下了叫号器,示意下一个病人可以进来了。逐客意味明显,对话彻底结束。
试探……彻底失败。
林夕拿着那张轻飘飘的处方单,有些懵然地走出诊室。陆景深的反应堪称完美,毫无破绽,冷静得像一块真正坚不可摧的寒冰。要么,他根本就不是【GrayMatter】,所以对此毫无反应;要么,他的情绪控制能力和表情管理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足以瞒过任何人。
一股强烈的沮丧感包裹了她,但同时,心底又隐隐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也许,真的只是她想多了?那样反而简单些。
然而,林夕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离开诊室之后,陆景深并没有立刻叫下一个号进来。他独自坐在电脑前,身体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鼠标表面轻轻敲击了几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他的目光转向一旁,落在了被自己反扣在桌面上的那个平板电脑上,深邃的眼眸若有所思地停留了足足好几秒钟。
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被无意间戳破秘密后的、极其细微的讶异和评估般的微妙波动。但那波动消失得太快,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随即,他很快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重新恢复了那种绝对的专业和冷静,仿佛刚才那一刻的短暂走神从未发生过。他抬手,沉稳地按下了叫号键,声音是一贯的平稳无波:
“下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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