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纸条,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灼热,烫得沈墨轩指尖微颤。
“其家在津”。
四个字,简单,直接,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已波澜暗生的心湖,溅起冰冷的浪花。这信息来得太诡异,太精准。他们刚刚撬开管事赵四的嘴,得知了“金蟾”这个名号,正苦于无处深挖,这封匿名信就仿佛未卜先知般送到了他面前。黑暗中,似乎真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时刻窥视着他们的每一步挣扎。
“天津卫?”林文博凑过来,只看了一眼,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消息……靠谱吗?墨轩,我怎么觉得这味儿不对?像是有人故意扔了个诱饵,等着我们傻乎乎地咬钩。”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警惕,常年在一线摸爬滚打养成的直觉,让他对任何过于“巧合”的信息都抱持着最大的怀疑。
坐在对面的杨弘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脸上也写满了忧虑:“文博说得在理。墨轩,这送信的人神出鬼没,是敌是友根本分不清。万一,这是陆炳或者‘金蟾’那边下的套呢?我们的人贸然跑去天津,很可能一头扎进人家布好的口袋里,到时候救人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密室里,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昏黄的光线在沈墨轩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映得他眼神愈发深邃难测。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张纸条粗糙的边缘,感受着上面可能残留的、来自未知送信人的微弱信息。
“是陷阱,还是援手,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沈墨轩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们要清楚,这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赵四唯一的、可能突破其心理防线的线索。他能在诏狱里扛这么久,除了畏惧背后的势力,恐怕更大的牵挂,就在这‘其家’二字上。”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林文博和杨弘,“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风险,就放弃任何可能的机会。否则,我们永远只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在这团迷雾里打转。”
他顿了顿,思路愈发清晰,指令也随之变得明确具体:“文博,你立刻去办。挑几个机灵点、手脚利落、嘴巴严实的兄弟,要绝对可靠。带上我的名帖和手令,秘密前往天津卫。记住,是暗访,不是明查!到了地方,化整为零,重点查赵四在天津是否有家眷,具体住在哪个胡同哪个院,家里几口人,近来生活有没有异常,周围有没有可疑人物盯梢。你们的任务是摸清情况,收集信息,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轻举妄动!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感觉不对,立刻撤回来,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明白!”林文博深知此事关系重大,用力一点头,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表情彻底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肃杀,“我亲自去挑人,挑最好的。”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快步离开了密室,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
门被轻轻带上,密室里只剩下沈墨轩和杨弘两人。空间似乎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油灯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摇曳不定,仿佛潜伏的鬼魅。
沈墨轩将目光转向杨弘,语气缓和了些:“杨兄,你那边怎么样?在那些故纸堆里,可有什么发现?”他知道杨弘为了查阅档案,已经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杨弘闻言,疲惫的脸上顿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那是钻研者发现关键线索时特有的兴奋。他赶紧拿起手边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凑近灯光:“有!而且很重要!墨轩,你绝对猜不到我发现了什么!”
他扶了扶眼镜,指着笔记上的记录,语速因为激动而稍微加快:“我查阅了近十年宫内二十四衙门,特别是内官监、御用监、兵仗局这几个油水厚、容易动手脚的部门的采办和支用记录。大部分账目做得是天衣无缝,但仔细核对时间点和用款名目,还是让我揪住了几条狐狸尾巴!”
“你看这里,”他的手指点在一行字上,“嘉靖三十八年春,内官监有一笔高达五万两白银的支出,名目是‘宫苑修缮’。理由是含糊的‘局部殿宇翻新’,可竣工记录却语焉不详,具体翻了哪些殿,用了哪些料,工匠是谁,一概没有。而就在同一年,我们拿到的那本‘金蟾’账册上,有三笔共计约四万八千两的款项流出,标注的是‘贡品特需’。时间如此接近,数额又大致对得上,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沈墨轩眼神一凝:“五万两,‘贡品特需’……名头倒是冠冕堂皇。”
“还有更蹊跷的,”杨弘翻过一页,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颤音,“嘉靖四十年冬,兵仗局上报,说有一批共计九千七百把制式腰刀‘不堪使用,需回炉重铸’,申请核销。手续齐全,批文也下来了。但怪就怪在,我翻遍了工部同期以及后续所有的记录,都找不到这批腰刀回炉重铸的接收单据、物料清单或者是重新打造的记录!就好像这批近万把的腰刀,批文一下,就凭空蒸发了一样!而你再往前翻账本,就在此前不到半年,‘金蟾’渠道有多次夹带‘兵器坯料’出城的记录,虽然每次数量不大,但架不住次数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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