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
这四个字,在大明朝堂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代表着皇权最森然、最令人恐惧的一面。它不只是一个衙门,更像是一头蛰伏在帝国心脏的巨兽,沉默地张开巨口,吞噬着一切光明与黑暗。
高墙深院,青灰色的砖石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门前矗立的锦衣卫校尉,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面无表情,仿佛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雕。空气中,似乎常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了铁锈、陈旧血迹和某种肃杀气息的味道,让人甫一靠近,便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生寒意。
沈墨轩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一次踏入那扇沉重、仿佛能隔绝一切生机的黑漆大门,那股深入骨髓的压抑感和冰冷感都会再次袭来,如同无形的枷锁,捆缚住四肢百骸。他跟着一名前来引路的锦衣卫千户,那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固定程序。
穿过层层岗哨,经过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庭院和回廊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偶尔,从远处某个深邃的角落里,会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压抑的哀嚎或铁链拖曳的声响,旋即又归于死寂,反而更添几分阴森。
最终,他们停在一间外观朴素的房门外。千户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依旧一言不发。
沈墨轩推门而入。
房间内部陈设简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空旷。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居于中央,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卷宗,却莫名给人一种秩序井然的压迫感。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柄悬挂着的、样式古朴的宝剑。窗户开得很高,有限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正坐在书案后。他并未穿着那身象征权势的蟒袍官服,只是一身暗紫色的寻常锦袍,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大权所养成的气势,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具压迫感。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精致匕首,寒光在指尖流转,与他深邃难测的眼神交相辉映。
“下官沈墨轩,拜见陆指挥使。”沈墨轩拱手,依礼参拜,姿态不卑不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陆炳没有立刻回应,甚至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指尖旋转的匕首。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向沈墨轩涌来,考验着他的定力。
终于,他抬起眼皮,那双锐利如隼的眼睛落在沈墨轩身上,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看穿。
“沈御史,”陆炳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却又冰冷得不含丝毫感情,“听说你最近,很忙啊。”他放下匕首,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通州码头,前几天晚上,可不太平。你这稽漕御史,奉旨查案,倒是差点把自己给‘稽’进去了。”
沈墨轩心中凛然。陆炳果然对码头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连细节都清清楚楚。他面上不动声色,坦然回应:“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所幸皇天庇佑,祖宗积德,让下官侥幸逃过一劫,并且……略有收获。”
“哦?收获?”陆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锥子,紧紧钉住沈墨轩,“不知道沈御史口中的‘收获’,分量够不够重,抵不抵得上你这一趟惹下的麻烦?”
这话意有所指,威胁之意,已然浮于水面。
沈墨轩迎着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缓缓道:“下官收获的,是一些陈年旧账。账目清晰,记录了漕运历年来的巨大亏空,以及……一些不同寻常的资金和特殊物资的流向。下官愚钝,其中有些关窍,错综复杂,难以索解。正想借此机会,请教陆指挥使,或许能指点迷津。”
他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点明了自己手握确凿证据(账本),暗示案件已取得重大突破,又没有完全摊开底牌(未提“金蟾”和军械),反而将问题抛回给陆炳,试探他的态度和所知深浅。
陆炳盯着他,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沈墨轩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沈墨轩,”陆炳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是个聪明人。能在码头那种局面下活下来,还能带走东西,证明你不仅有脑子,还有胆色。但有时候,人太聪明,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那扇高窗下,背对着沈墨轩,望着窗外北镇抚司内部森严的景象,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查的这些东西,早就已经不是简单的漕运亏空,不是李德山、张承恩那几条小鱼小虾了?你碰触到的,是一些连本座,都要反复掂量,轻易不敢去碰的东西。”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宫里宫外,有些人,有些事,就像这诏狱最深处的囚犯。他们不见光,大家相安无事。可一旦见了光,死的可能不止是那几个囚犯,更会牵连无数!那个亲手点灯的人,往往第一个被烧得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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