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驿,这座矗立在南北官道要冲的官方驿站,平日里即便入夜也常有灯火、人声,传递军书的快马、过往述职的官员、持有路引的商贾,都会在此歇脚,带来喧嚣与活力。但今夜,驿站内外却笼罩着一层异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沉闷。
沈墨轩一行人的车马抵达时,驿丞早已得到通报,带着几个驿卒,如同受惊的鹌鹑般,哆哆嗦嗦地候在门口。那驿丞不过是个未入流的小吏,额头上、脖颈里全是亮晶晶的冷汗,连官袍的前襟都被浸湿了一片。他显然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不但在淮安城掀翻了权势滔天的漕运总督,此刻更是在他这小小的驿站外扣留了大批“麻烦”的流民,并且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强传本县的父母官前来问话。这哪一桩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驿丞能担待得起的。
“下……下官参见沈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大人恕罪!”驿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腰弯得几乎要对折起来。
沈墨轩没心思跟他虚与委蛇,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驿站里走,一边直接问道:“宿迁县距此不过二三十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足以往返。王知县人呢?可到了?”
“回……回大人,”驿丞小步快跑跟在后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还未见到王知县的身影……许是……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沈墨轩脚步不停,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耽搁?这借口找得实在拙劣。他心中雪亮,那王仁安要么是自己屁股不干净,心中有鬼不敢来见他这个手持尚方宝剑的钦差;要么,就是得到了某些来自更高层面的示意,故意拖延怠慢,好给他这个“即将失势”的过路钦差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挫其锐气。
他被引到驿站最好的一间上房,却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房间还算整洁,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尘土混合的味道。他命人将流民中那位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老者和另外两个口齿清晰、神情激愤的壮年汉子单独带到隔壁一间僻静的偏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饱经风霜、带着惶恐与期盼的脸。沈墨轩耐着性子,仔细询问宿迁县“河道清淤捐”的来龙去脉,以及知县王仁安和县衙胥吏的具体作为。越是深入了解,他胸腔里的怒火就燃烧得越是炽烈,脸色也越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恶劣!这所谓的“河道清淤捐”,彻头彻尾就是子虚乌有!没有任何朝廷公文,没有府衙批文,完全是宿迁县衙的户房书吏宋明,勾结原漕帮龙奎手下的漏网之鱼——“过江龙”李彪,假借漕运案后清理河道、安抚地方的名义,私自巧立名目,强行摊派!而且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不仅按亩强征,交不出粮食的就直接抓人、锁人,拆房掠货,甚至公然强抢民女,稍有不从便污蔑为“漕帮余孽”,投入大牢,生死不明。而那位知县王仁安,对此等恶行不仅不闻不问,反而默许纵容,县衙上下几乎成了那李彪和宋书吏的帮凶!更有流民咬牙切齿地低声透露,王知县恐怕也没少从中分润好处,坐地分赃!
“简直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饶是沈墨轩心性沉稳,涵养功夫颇深,此刻也气得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碗哐当作响。李德山、龙奎倒台才几天?尸骨未寒!这些依附在旧势力残骸上的蛆虫,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甚至变本加厉,用更狠毒的手段继续鱼肉乡里,逼得百姓家破人亡!他们凭什么敢这么嚣张?背后的倚仗究竟是什么?难道真以为他沈墨轩离开了淮安那片是非之地,手中没了吴天德的军队直接撑腰,就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没牙老虎?
就在这时,陈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脸色凝重,先是对那几名流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等候,然后凑到沈墨轩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道:“大人,情况不妙。我们安排在驿站外围暗哨的兄弟回报,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驿站四周的树林和土坡后窥探。人数不少,起码有二三十号人,行动鬼祟,不像寻常百姓,也不像过往行商。看他们的动作和隐藏的方式,感觉像是……老江湖,而且身上很可能都带着硬家伙(兵器)。”
果然来了!沈墨轩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扣留流民,强传知县,这举动无疑像是一脚踩在了对方尚未完全愈合的尾巴上。这是打算在他抵达京城,面见皇帝之前,就让他“意外”地消失在这荒郊野外的驿站之中?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知道了。”沈墨轩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这份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传令下去,所有人加强戒备,弓上弦,刀出鞘。把我们自己的人手集中在驿站内院核心区域。吴将军派来的那十名骑兵,让他们负责外围游弋和策应,他们都是沙场老手,更擅长应对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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