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道淡淡的青影,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沈墨轩端坐马上,任由胯下骏马随着队伍前行,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但紧蹙的眉宇间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
马蹄声碎,踏起官道上久未下雨的浮尘,形成一道短暂的黄色烟幕。除了陈山带领的几名核心护卫,队伍里还多了十名盔甲鲜明、神情剽悍的骑兵。这是参将吴天德硬塞过来的“护送”队伍。临行前,那位耿直的武将拉着沈墨轩的马缰,压低了声音:
“沈大人,此去京城,路远且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带上他们,万一有什么不开眼的毛贼,或是……别的什么‘意外’,也多几分力气。”
沈墨轩知道吴天德的意思。淮安漕运的盖子被他强行掀开,李德山、龙奎虽已倒台,但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岂会甘心?这道催他回京的圣旨来得太快,太急,像是一道精准算计过的锁链,要在他将淮安真相彻底厘清、形成无法撼动的铁案之前,将他拉回那个波谲云诡的权力中心。这归途,注定不会平坦。
“大人,前面十里就是清风驿,是否在此歇息片刻,饮马打尖?”一名护卫策马靠近,大声请示,打断了他沉郁的思绪。
沈墨轩抬眼看了看已偏西的日头,估算了一下路程和脚力,点了点头:“可。在清风驿休整半个时辰,人嚼马喂,务必在天黑前赶到下一处大驿站安顿。”
“是!”
队伍稍稍加快了速度,向着驿站方向奔去。然而,离那预计中的歇脚地还有约莫二三里地时,前方笔直的官道上,竟影影绰绰地堵着一群人。哭喊声、呵斥声顺着风隐隐传来,打破了官道平日应有的秩序。
“警戒!”护卫首领陈山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警惕。所有护卫几乎是本能地收缩队形,“锵啷”几声轻响,兵刃出鞘半寸,呈一个松散的扇形将沈墨轩护在中心。吴天德派来的那十名骑兵更显老练,无声无息地左右散开,手已按在了腰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田野。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群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的百姓,怕是有数十人之多。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几个穿着陈旧号衣、似是当地巡检司的兵丁,正挥舞着皮鞭或棍棒,骂骂咧咧地驱赶他们,试图将这群人从官道中央清理到路边的沟壑旁。
“怎么回事?”沈墨轩勒住马缰,沉声问道,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凄惶的流民,又落在那几个兵丁身上。江淮之地虽经漕运之乱,元气有伤,但朝廷已有赈济,并未听说左近州府有大范围的灾荒兵祸,何来如此规模的流民?
一名像是头目的巡检司小旗见沈墨轩这一行人虽风尘仆仆,但仪仗气度不凡,尤其是那些骑兵,眼神冰冷,煞气内蕴,一看就是见过血的精锐,绝非寻常商旅。他不敢怠慢,连忙小跑过来,隔着几步远就躬身行礼,脸上堆起谄媚又带着紧张的笑容:“回……回这位大人话,惊扰大人车驾,小的罪该万死!这些都是从北边几个县跑过来的刁民,不懂规矩,堵了官道,小的这就把他们轰走!这就轰走!”说着,回头对同伴厉声喝道:“还不快把这些泥腿子赶到路边去!挡了贵人的路,你们吃罪得起吗!”
“逃荒?”沈墨轩并未理会他的呵斥,追问核心,“北边何处遭了灾?是水患还是蝗灾?”
那小旗脸上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为难和畏惧,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这个……小的位卑职浅,实在……实在不太清楚。好像是……是黄河那边……对,听说是黄河决了口子……”
“黄河决口?”沈墨轩心中猛地一凛。他离京之前,翻阅过近期所有重要邸报,并未见到任何关于黄河有重大险情的奏报。若真有决口之事,乃是震动朝野、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通政司和兵部的塘报绝不会如此沉寂。他目光更加锐利,如同实质般钉在那小旗脸上:“黄河何处决口?何时决口?灾情波及几何?地方官府可有详细奏报上行?朝廷可有章程赈济?”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锤子般砸下来,那小旗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语无伦次地回道:“这……大人明鉴,小的……小的也只是听上官吩咐,在此设卡,阻拦这些流民,不让他们往南边府城去,免得……免得惊扰了地方安宁,有碍观瞻……具体详情,小的这等微末吏员,实在……实在不知啊!”
见他这番模样,沈墨轩心知从他嘴里问不出真话,便不再浪费唇舌。他策马向前几步,目光在流民中搜寻,最后落在一位被家人搀扶着、头发花白、看起来像是读过几年书、有些见识的老者身上。他放缓了语气,尽量显得平和:“老丈,莫要惊慌。你们从何处而来?家乡究竟发生了何事,要背井离乡至此?”
那老者见沈墨轩气度威严,身边护卫精悍,心知是遇到了难得一见的大官,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芒。他挣脱家人的搀扶,踉跄着扑通一声跪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不顾地上碎石硌人,连连磕头,带着哭腔嘶喊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我们这些小民做主啊!我们……我们是从宿迁县逃出来的,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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