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荣像一滩烂泥般瘫在硬木椅子上,原本挺直的官袍脊梁仿佛被彻底抽走了,只剩下软塌塌的一团。眼神涣散,没有焦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密不透风的墙壁,额头上、脖颈上全是冷汗,连呼吸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和痛苦。
“……我说……”
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只有他粗重得不正常的喘息在狭小的密室里回荡,一声接一声,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沈墨轩没有催促,甚至没有变换坐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周世荣对面,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周世荣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让他控制不住地肌肉抽搐。
“水……给我…给我点水……”周世荣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沈墨轩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护卫。护卫立刻上前,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温水递到周世荣颤抖的双手间。他几乎是抢夺般接过,仰头“咕咚咕咚”猛灌,清澈的水液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之前挣扎时蹭上的灰渍,蜿蜒流下,显得异常狼狈。
“是……是李部堂……”温水似乎给了他一丝开口的勇气,但也仅仅是让他绝望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那里面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嘶哑,“大概…大概一年半前…漕帮的那个龙奎,主动找上了李部堂…说…说是有条稳赚不赔的财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抵抗内心最后的挣扎。
“当时…漕运上正好有一批存放已久的陈米,按规定需要置换新粮。龙奎就提出…可以用更次一等的米,甚至…甚至是掺了沙土、发霉的米,替换掉其中至少三成的好粮。换下来的上等粮,由他们漕帮负责运走,通过像丰隆车行这样有正规路引、背景干净的白道生意销赃…得来的利润…”周世荣闭了闭眼,艰难地吐出那个数字,“李部堂拿大头,占六成…龙奎自己拿三成…剩下的一成…由我们这些…具体经手、行方便的人…分润……”
“我们?”沈墨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复数词,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周世荣身体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除了我…还有…还有掌管漕粮仓储核查的刘主事,负责沿途水道查验的王巡检…他们…他们拿得比我更少些,主要是负责在账目上做平,在查验环节睁只眼闭只眼……”
“名字。所有参与其中,你知道的名字。”沈墨轩言简意赅,语气不容置疑。
旁边的文书立刻将准备好的纸笔推到周世荣面前。
笔杆冰凉,周世荣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余的力气,才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歪歪扭扭,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彻底虚脱,向后一靠,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胸口剧烈起伏。
“继续。赃款如何交接?京城方面,李德山打点了谁?具体是谁在给他提供庇护?”沈墨轩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密集如雨,毫不留情,彻底断绝了周世荣任何编造或隐瞒的侥幸。
“赃款…李部堂那份,大部分是龙奎直接派人送到总督府后门,多是金条和现银,偶尔…偶尔也有通过几家背景复杂的钱庄汇兑,但具体汇给京城的谁,只有李部堂和他那个贴身刘护卫清楚…我,我那份,就是通过永泰钱庄的那个隐秘户头,每次数额不等…”周世荣语速加快,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京城…京城方面,李部堂每年春秋两季,还有年节,都会派心腹往京城送几次‘冰敬’‘炭敬’,数额非常巨大…具体送给哪些老爷,这是他最核心的秘密,从不让我们经手…我只是…只是有一次偶然听他在书房里发脾气时提过一嘴,好像…好像和户部的某位侍郎,还有都察院的一位实权御史有关…真的!沈大人,我就知道这么多!再多的,杀了我也不知道了!”他几乎是哭喊着辩解,生怕沈墨轩认为他还有保留。
“李德山在淮安,除了明面上的产业,还有哪些隐秘的窝点?用来存放见不得光的东西和钱财?”沈墨轩换了个方向,继续深挖。
“有…有!”周世荣急忙回答,“城西有家‘锦绣阁’绸缎庄,招牌很老,其实是李部堂用他小舅子的名字暗中盘下的,后院有个隐蔽的地窖,里面藏了不少金砖和古玩玉器…还有…还有他城外十五里处有个庄子,明面上叫‘田庄’,是种地养佃户的,实际上里面养了一批身手不错的亡命徒,也存放了一些来往的密信和账本……”
此时的周世荣,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像一只被戳破的口袋,将肚子里知道的那点东西,无论是核心机密还是边角料,全都倒了出来。他太清楚了,到了这个地步,隐瞒任何一点,都可能成为压垮他最后希望的稻草。只有彻底倒向沈墨轩,才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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