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沈墨轩书房里的烛火却摇曳了一整夜。
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被他烦躁地推到一边。连续几天几夜,他几乎把眼睛盯瞎在那本做得天衣无缝的总账上,却一无所获。那些数字完美得令人窒息,每一笔进出都严丝合缝,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不对……方向错了。”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双眼,低声自语。对手是个绝顶高手,绝不会在明面上留下把柄。
既然整体无懈可击,那就把它敲碎,从最细微处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彻底改变了策略。他翻出了皇庄近五年所有的细分记录——每一块田地的粮食产出,每一座山头的木材砍伐,每一口池塘的渔获,甚至果园里每种时令水果的数量,都被他分门别类,重新誊抄在一张张白纸上。
天亮后,他换上一身半旧的青袍,像个落魄书生,一头扎进了京城喧闹的市集。
“老板,今年的新米什么价?”
“这楠木料子怎么卖?”
“刚上市的樱桃,多少文一斤?”
他不买东西,只问价。从东市到西市,从最大的货栈到街边的小摊,他将听到的各类物价死死记在脑子里。几天下来,当他在深夜的书房里,将市价与账册上记录的“产出”和“处理价”两相对照时,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惊的差异,赤裸裸地摊在了灯下!
账册上明明白白写着:皇庄产的上等粳米,按“陈米”价,以每石八钱银子“处理”给了“丰裕号”。可市面上,同等品质的新米稳稳站在一两二钱!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那些御用的金丝楠木、黄花梨,在账册上竟被归类为“杂木”,以近乎白送的价格,流进了“德昌木行”的仓库!
类似的例子,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皇庄的优质产出,正通过这种系统性的“低卖”,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几家固定的商号。这其中的差价,累积起来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的天文数字!
沈墨轩看着自己亲手列出的对比清单,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随即化为难以抑制的怒火,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
“一两二钱的米作八钱卖,皇家御用的木料当成柴火价处理……这哪里是贪墨?”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这根本是扒着皇家的皮,吸着百姓的血!这群国之蠹虫!”
他强迫自己冷静。光是愤怒没用,他需要知道,这些贪婪吸血的商号,背后究竟站着哪尊大神。
这件事,他需要玉娘的帮助。
当夜,那家不起眼的茶楼雅间。玉娘依旧先到,正娴静地摆弄着茶具。
沈墨轩没有客套,直接将那张写满罪证的纸推了过去,声音因压抑着愤怒而略显沙哑:“玉姑娘,请看。”
玉娘放下茶壶,目光扫过纸张。她清冷的眉眼瞬间凝结,指尖在“丰裕号”、“德昌木行”这几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沈公子,你查到的没错。”她抬起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几家,在京城商圈里,是出了名的‘硬茬’。”
“如何个硬法?”沈墨轩身体微微前倾。
“生意做得大,背景却深得很。明面上的掌柜都是幌子。”玉娘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我设法打听过,坊间传闻,这几家的干股,最终都流进了宫里。”
“宫里?”沈墨轩心下一凛,“可知具体是谁?”
玉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一字一顿:“据一个曾在某位大太监外宅做过事的老人透露,这几家商号的掌柜,定期会秘密前往一处宅邸运送‘年敬’,态度恭敬得如同见了主子。而那宅邸的主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的干儿子,名叫张保!”
司礼监!张宏的干儿子!
沈墨轩的瞳孔骤然收缩。司礼监是内廷第一署,掌批红大权,地位尊崇无比。秉笔太监张宏,更是当今权阉冯保的左膀右臂!这张保,竟然直接牵扯到了冯保的核心势力圈!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如果对手是冯保,那他面对的将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消息……可靠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干涩。
“八成把握。”玉娘放下茶杯,语气笃定,“而且,沈公子,你不觉得吗?皇庄的庄头敢如此无法无天,若没有宫里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做靠山,他如何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这张保,就是连着皇庄和司礼监的那根线!”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庄头在皇庄内部做账转移物资,张保利用其干爹(乃至冯保)的权势,在宫外开设商号销赃,形成一个完美而贪婪的利益链条!
难怪……难怪之前的御史都折戟沉沙。不是查不到,是查到这里,便不敢再查,或者……被消失了。
“冯保……”沈墨轩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胸口,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面对这座权倾朝野的大山,他这只七品小御史,真的能撼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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