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着桂香钻进玻璃门时，我正蹲在周爷爷的工作台前，用软布擦他那套锔瓷工具。錾子的刃口泛着旧银的光，柄上缠着的蓝布带已经磨得起毛——那是周奶奶生前缝的，说“缠点布，握着手不硌”。苏清媛蹲在旁边，指尖轻轻碰了碰一只锔好的青瓷碗，碗身上的银线像缠了圈月光：“泽宇，你看这线，像不像奶奶织的毛衣针？”我抬头，她的睫毛上沾着片桂瓣，眼睛亮得像巷口的路灯。
厨房传来阿杰的吆喝：“陆哥！清媛姐！桂花粥熬好了！”我们俩端着粥走进里屋，周爷爷正坐在八仙桌前翻旧账本。账本的纸页黄得像老烟叶，每一笔都写得工工整整：“95年3月，张婶的青瓷碗，锔银线三钱，收五元；02年10月，李叔的木算盘，修榫头，收二元……”最后一页夹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周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蹲在老槐树下，手里举着个锔好的陶罐，旁边站着个扎麻花辫的姑娘——是年轻时的周奶奶。
“爷爷，粥要凉了。”苏清媛把粥推到周爷爷面前，手指碰了碰照片。周爷爷摸了摸照片上的姑娘，声音软得像桂香：“你奶奶生前总说，锔瓷是把碎了的日子拼起来。现在她走了，我把她的梳子锔了三次——齿儿断了，用银线接上，像她还在给我梳头发。”我望着八仙桌上的木梳，梳齿间缠着细银线，阳光照上去，泛着温柔的光。
上午十点，林枫抱着电脑冲进来，额角的汗滴在键盘上：“陆泽宇！非遗申请通过初审了！陈哥说下周派专家来考察！”苏清媛跳起来，拽着我的胳膊：“真的？那是不是不用拆铺子了？”林枫点头，翻开电脑里的邮件：“文化局的回复里说，‘传统手工艺是城市的记忆，应予保护’。”周爷爷放下账本，手有点抖，摸了摸桌上的錾子：“我师父要是在天有灵，肯定能看见。”
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帮苏清媛挂新画的插画——画里是周爷爷蹲在地上捡錾子，桂树落了满肩的花，小宇拽着他的衣角，眼里带着泪。开门的瞬间，我愣了：站在门口的是周小杰，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手里提着个保温桶。他看见我，挠了挠头：“陆哥……我妈让我送点鸡汤来——听说你们在忙非遗的事。”
周爷爷听见声音，从里屋走出来。父子俩对视了几秒，周小杰先开口：“爸，我昨天看了你们的视频……那个奶奶的玉镯，我想起妈生前的银镯子——你也是这样锔的。”周爷爷的嘴唇动了动，伸手摸了摸周小杰的胳膊：“小杰，爸不是要跟你作对……爸只是不想让师父的手艺断在我手里。”周小杰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鸡汤的香味飘出来：“我知道了，爸——今天我请假，帮你们整理资料。”
苏清媛站在旁边，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低头看她，她的指尖摸着脖子上的银吊坠——那只眼睛形状的吊坠，最近总说有“嗡鸣”声。她凑到我耳边，声音轻得像桂香：“泽宇，我刚才看见你和周爷爷身上有光——淡淡的，像裹了层桂花瓣。”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是引导者吗？”她摇头，眼睛里有困惑：“不像之前的嗡鸣，更像……祝福。”
中午十二点，巷口传来喧闹声。小宇跑进来，喊着：“陆哥！好多人来了！说要帮我们！”我跑到门口，看见巷子里挤着三十多个人：有穿汉服的姑娘举着“守艺”的牌子，有戴眼镜的大学生举着手机直播，还有上次来学刻木牌的小朋友，举着自己刻的桂树牌喊：“周爷爷！我刻的桂树！”周小杰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眼眶红了：“爸，原来这么多人在乎你的手艺。”
下午两点，专家来了。带头的是位穿墨绿旗袍的老太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个放大镜，走进铺子就盯着周爷爷的锔瓷工具看：“周师傅，这把錾子是民国年间的吧？”周爷爷点头：“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有百年了。”老太太翻开手里的笔记本，写下几行字：“锔瓷工艺繁琐，需经选料、打钉、镶嵌、抛光等七道工序——你们的视频里拍得很详细，符合非遗的‘活态传承’要求。”
苏清媛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指尖发颤：“泽宇……我的吊坠……”我低头，她的银吊坠正发出微弱的光，像颗小星子。她捂住吊坠，眉头皱起来：“我听见了……好多声音——有你上次说的引导者，还有奶奶的声音，说‘做得好’。”我抱紧她，感觉她的心跳得很快：“没事，有我在。”她抬头，眼里有泪：“泽宇，我好像懂了——我的感知不是负担，是用来连接那些没说出口的故事。”
傍晚的时候，拆迁办的王主任来了。他穿着件藏青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份文件，表情比上次温和多了：“周师傅，经研究，你们的铺子纳入‘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名录’了——拆迁暂停。”周爷爷接过文件，手在“云州市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办公室”的印章上摸了又摸：“王主任，这是真的？”王主任点头，指了指外面的人群：“群众的声音，我们听见了。老手艺是城市的根，不能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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